第十四章 酷吏:一场与人性赛跑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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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所需,下有所为。铜匦铸成,铺天盖地塞进来的大多是告密的函件。铜匦的四门,迅即成为告密之门。

武则天发布诏令,凡有告密者,臣下不得过问,旅途之上一律享受五品官待遇,解决食宿,晚上住官府招待所(驿亭官舍),餐有七菜一汤。不问官大官小,只要有密可告,都可谒见太后。地方官吏不得为难,否则必受严惩。如果谁的密奏能得到太后的赏识,可擢升为官,即使查无实据,纯属造谣,也可免于问罪。

武则天在朝堂之上,亲自接见来自全国各地前来告密的农夫樵人,甚至死囚,不厌其烦。

羽林将军常元楷三代都是因为告密而得官,成为告密专业户,于是人人争相效仿。告密要比考试容易多了,就算一派胡言,太后不满意,也能捞个神都十日游。朝廷包吃包住,还有差旅补贴,实在是有益身心,何乐而不为。

只赚不赔的买卖,让整个帝国陷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大无畏的疯狗精神席卷了整个神州大地。告密的人群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交通堵塞,驿馆亭舍爆满。地方官员忙得焦头烂额,可内心却对武则天折服不已。

年过六十的老妇人精力充沛得让人咋舌,大规模的上访告密运动,不仅没有把她累倒,反而让她越折腾越起劲。每个人都处于监控与被监控、告密与被告密的状态之中。衣不蔽体的叫花子,满嘴脏话的地痞流氓,目不识丁的山野村夫。反正穷命一条,既然告密有利可图,大家有钱一起赚。武则天乐在其中,每天成批地接待这些告密人员。

等全国性的告密运动消停下来,统计部门一统计武则天居然接见上万人。在这上万人里面,武则天还是有收获的。就算万里挑一,也能挑出个把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精。

胡人索元礼就是在这时候冒出来的,他的告密内容本没有什么新鲜的。他炒作的内容还是当年的扬州之乱,城南旧事。索元礼高就高在,他完全摸透了武则天的脾气。他借着扬州之乱这个事,建议朝廷乱世用重典,不服管的要杀,不听话的也要杀。这个烂药下得虽猛,但正合武则天的心意。索元礼当即就被提拔为五品游击将军。

索元礼是一个天生的狼崽子,生性残忍,嗜血成性。凡是由他经手的案子,不牵连进去几十人、上百人,都不算本事。酷吏之酷,猛于虎狼。

索元礼的表现让武则天非常满意,一拍即合。胡人断案真不含糊,下手稳准狠。一个胡人索元礼就让人崩溃,那么两个三个一群索元礼,不是让天下人都崩溃吗?索元礼不仅是第一个因为告密而得到官衔的人,也是第一个打破法律规定,实施恐怖政策的人物。

所谓打破法律惯例,是指将刑加在一些特权人物身上。唐承隋律,有所谓八议:亲、故、贤、能、功、贵、勤、宾,对这些人不能随便用刑罚。贞观年间,太宗皇帝诛杀侯君集时称“不欲令刀笔吏辱公”,非但没有用刑,连粗恶的言辞也禁止使用,以后杀其他官员,也大体如此。现在索元礼把刑罚用在高级官员身上,使朝臣们大为震骇,视为虎狼。大规模的刑杀之风,从此兴起。

作为武则天恐怖政策实施以后的第一个酷吏,索元礼的出现,震撼了整个士族社会。武则天在监察系统大量起用像索元礼这样的胡人,因此留下“左台胡御史,右台御史胡”之说。武则天日后参照索元礼的无耻标准,又培养了大量的酷吏。这些酷吏按辈分,应该算是索元礼的徒子徒孙。他们对这位教父级大佬极为尊敬,都喊他为“索使”。就连武则天后来的首席男宠薛怀义都敬他三分,拜他为义父。 

和后来这些小字辈比,索元礼算是有文凭有能力的。后来出现的个别酷吏,则完全是无知者无畏的冷血之人。

索元礼好歹还上过学,甚至参加过科举考试,举进士及第。武则天对酷吏的选拔和重用,完全是遵循一种特殊的标准。她似乎不看重他们的门第出身、德才表现,也不看他们是否博通文史,她欣赏的是在正常情况下人所不齿的品格:残忍和诡诈。在她看来,这就是此类官员必须具备的才能,只要能具备这种才能,一切皆可忽略不计。她需要的是镇压异己的刀斧,而不是舞文弄墨的雅士。

卖饼师傅侯思止,他的发迹更让人匪夷所思。大字不识几个的烧饼哥,居然靠告密当上了监察百官的御史。

侯思止卖过几天烧饼,或许是觉得男人卖烧饼,面子上挂不住,就收摊子回家了。就这样侯思止成了一名文盲、社会无业游荡人员。但这样的悲惨遭遇,丝毫没有影响侯思止的心境。那时既没有报纸,又没有网络,信息的获取全靠口口相传。在街头混迹的人接触社会的各个层面,南来北往的信息让他们成为帝国信息量最为发达的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