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为什么身处繁荣时期的美国人仍如此心神不安

现在,在旧大陆一些偏僻的地区,你偶尔还能看到一些被人遗忘的小村镇。它们的原貌历经岁月的洗礼依旧没什么改变,但它们四周的事物却在前进发展。这些地方的居民,大都非常愚昧和贫困。对于国家大事,他们从不关心,但是却经常受到政府的压迫。即便如此,他们依然生活的非常自在。

在美国,我曾经见到一些最自由和最文明的人,他们同时拥有全世界最优越的生活条件。但我总有这种感觉,他们很多时候都显得愁眉苦脸,即便在他们欢乐的时候,也似乎忧心忡忡。[2]

我认为,造成上述两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是,对于欧洲偏僻小村镇的居民来说,他们根本不会去想自己的处境有多么不幸,但是美国人总是在想方设法去得到自己没有的东西。[3]

美国人对于物质福利的疯狂追求,以及他们唯恐无法快速致富而担心忧虑的神情,实在令人感到惊奇。[4]

对美国人来说,得到现世中一切美好的东西是他们最大的希望。有时候,他们甚至觉得自己似乎能够长生不老,但有时又显得十分焦虑,迫切希望得到一切自己没有的东西,在外人看来,他们似乎在哀叹此生短促,无法彻底地享乐。他们什么都想抓住,但没有一件抓得牢。在抓到一件东西之后,却很快变得喜新厌旧。[5]

在美国,你会看到这些现象:为了以后养老,一个人费尽心思地修建房子,但屋顶还没有封好,他就把房子卖了;接着,他又去开辟一个果园,但树还没有结果他就把果园租出去了;他还会将丰收在望的庄稼转给别人去收割;一个人原本有很好的职业,可是他会突然就将其抛弃;一个人选了一个地方定居下来,可是不久以后他又改变心意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在私事之余,一个人还可以涉足政界。假如辛勤了一年还有几天空暇,他出于好奇而游遍美国各地,甚至在短短的几天内就行走数千里。

最终,当死亡降临的时候,即使他对于世界仍无倦意,还想为完美的幸福生活而奔走的时候,却只能带着未了的心愿离开人世。

美国人生活相对富裕,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仍显得躁动不安,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实际上,自从人类出现以来,这种情况就已存在,但整个民族都变得如此就前所未见。

美国人内心充满了不安,并将这种不安的情绪体现在实际行动之中,这主要归因于美国人热爱物质享乐。

如果一个人一心希望得到现世幸福,那么他永远会迫不及待地追求,因为供他们去探求、抓取和享用幸福的时间有限的。一想到光阴荏苒,人生苦短,他们就会快马加鞭。即便已经得到一些美好的东西,他们每时每刻也在想着其他无数的美好事物,同时担忧死神将会来临,夺走一切,使他们来不及享用。这种想法使他们感到焦急、恐惧和懊丧,让他们一直处于躁动不安的状态,以致经常变换计划和住所。

在美国,人们可以自由改变自己的地位而不受法律和习惯的限制,如果对物质享乐的爱好同这种社会情况相结合,则人心的这种不安将会变得更加强烈。这时,每个人都会频繁改变他们的路线,唯恐无法确切地找到能使他们获得幸福的最佳捷径。

我们可以断定,如果一个人热心于追求物质享乐并且抱有很高的希望,则他必然容易失望。既然最终目的是享乐,那么达到目的的手段就要尽量简易,否则,为了追求享乐而付出的艰辛将会超过享乐本身。因此,大部分人这时的心情斗志在狂热中夹杂着萎靡,在积极中夹杂着消极。有时候,他们连死都不怕,但却害怕继续去追求目标。

对于上述的各项效果,平等能通过更加直接的方式而产生。

当出身和财产的特权不复存在,任何人都有机会从事任何职业,每个人都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登上本行业的顶峰时,那些志向高远的人会认为自己的前程无限光明,觉得自己命中注定要成就一些丰功伟绩。[6]但这是一个错误的观点,并且可以依靠经验就能立刻将其矫正。这种平等表面上会让每个公民都觉得自己前程远大,实际上却在削弱所有公民的力量。这种平等一方面抑制了人的力量;另一方面又在使人的欲望不断膨胀,但是因为人们自身力量微弱,因此每前进一步,障碍就变得比之前更加难以逾越。

他们虽然推翻了同胞中的某些人拥有的特权,但实际上他们的压力却更大了,因为他们现在的竞争对手变成了所有的人。限制他们前进的因素依旧存在,只是改变了形式罢了。当所有人都变得相同并且前进道路相同的话,任何人都很难迅速前进,因为道路这时变得无比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