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21/22页)
崔彦抑制着自己的悲愤,按照吴革要他说的话照样说一遍,不少一句,也不多加一句,他的嗓音响亮,言辞简赅,态度是悲愤之中有抑制,责备之中留余地,说得不亢不卑,听者动容。他的话说完以后,老百姓也你一句、我一句跟着说起来。有的已经体会到吴革的用意,说得软中有硬,相当得体,有的近乎哀求,吁请金人敦两国睦邻之好,早早放回圣明仁孝的渊圣皇帝……他一语未完,就有人制止道:“呸!你说这些烂掉肠子的丧气话干啥?呔,城上的番兵听着,俺老爷轰天雷张义与你打话,你们怎不张开狗眼来看看,俺这里汇集的不下二三十万人,顷刻之间东京全城百姓都将来此。你不把圣驾放回,俺老百姓不答应,一人一口唾沫,也把这南薰门淹了!”
一个人的调子放高了,许多人接上来,调子越放越高,嗓门也越放越大,有人金虏、金贼不断价骂,有人要城上把那鞭甩渊圣的小番吊下城来,把他碎尸万段,以泄众怒。这一片喧嚷、叫骂声,大有气吞群胡之慨。此时要制止群众的激情是做不到了,即使具有吴革这样权威性的领袖也无法制止他们,看来一场流血惨剧无法避免了。
金朝守城门的银环将领乃是大将银术可的兄弟拔离,年纪虽轻,地位不高,却有胆有识。他奉命防守冲要的南薰门,在这五六天中多有机会与宋朝官民接触,已积累了相当经验。今天看到这十多万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心就定下来了,一面派人飞往大营报信,一面就通过译官,从容不迫地与城下人打话:“皇帝与国相、太子商议通和大计,煞是好事,只等计议完毕,即当恭送銮驾回城,岂敢稽留,坏了我家法度;再则清晨护送皇帝出城时,我数员大将,亲为皇帝挽缰策马,十分恭顺,怎敢侵及御驾?众位想是讹传了。尔等百姓在此迎銮,乃是忠义勾当,我大金最敬重的是忠义之人,适才已派人报与国相太子知道,如何施行,候他们定夺!”
拔离善于措辞,说得词气婉和,先平了众人之气,不久后,果然有一群贵胄走上城来,他们都深深地拉下兜鍪,叫人看不清面目。但从拔离侍立在一旁回话的恭敬态度可以推想他们都是地位很高的人。他们听了报告,点头表示赞许之意,接着吩咐几句就走了。
大家都在猜测他们是谁,是阇母国王、娄室孛堇?是挞懒郎君,是银术可都统?甚至是粘罕、斡离不本人?他二人此刻应该忙于接待渊圣皇帝,计议两国“通和”的大事,此时好像不可能离开渊圣皇帝跑到城头上来视察,除非在他们的权衡中,认为视察现场看看老百姓的情绪是十分重要的,比接待渊圣这桩他们完全操着主动权的事情更为重要得多。
根据历史家的推测,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因为渊圣出城之事,他们昨夜就知道了,按理说今天就应该谈判,但事实是直到第三天上午他们才与渊圣见面,在这两天中,他们几番上城,不断观察城下老百姓的动向,看来他们是要等到了解了赵氏皇帝在老百姓心目中占到怎样的地位以后再来决定对待渊圣的态度。
如果那种推测是正确的话,那么这次老百姓的愤怒集会确是发生了意料不到的效果,成为渊圣皇帝有力的后盾,其作用之大超过吴革、张叔夜、刘鞈等人事前的估计。
随着他们一次次上城,城上的武装戒备——密密排着的弩座、石炮明显地减少,城堞上的士兵也撤得所剩无几。拔离本人卸去戎装,改穿便服,不时出现在城楼,态度更加温和了,有时听到城下的“不逊之言”,他置若罔闻,还是一副笑嘻嘻的面孔,挥手示意,意思说两国讲和,大事已定,尔等百姓可以安心回家去吃饭、睡大觉了。
已经产生了胜利感的老百姓们越发沉着了,他们没有受到拔离的笑脸欺骗,立刻解散自己的队伍。参加队伍的人反而越来越多,自动离队的人却寥若晨星,一种参加伟大事业的神圣的自我意识支配了全部群众,他们相互约束没有达到目的大家都不能离开队伍,这增加了这种自愿结合也容易自动流散的队伍的凝聚力。
中午以后,大家从最初的激动中冷静下来,索性就地坐下。此时积雪犹未全融,地面上还是湿漉漉的,老百姓也顾不得了,前面一批人坐下,后面的一大批人也都跟着坐下来。有些附近的民户从家里搬出扫帚、畚箕打扫街道,一方面是清出自己坐地之处,一方面也为了清除垃圾、清洁周围,以备官家回銮时驻跸宣旨存抚百姓。后面的一点启发了大家。想到官家不久就要进入南薰门,穿过这条大街,有人去准备了香案花烛,也有人准备爆竹焰火,这一切都表明了老百姓的决心和韧性,他们准备长期坚持下去,迫使金人非把御驾送回来不可,虽然他们采用的是软逼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