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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了头,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这颗宝石又被包进了那块方丝巾之中,然后,他用自己的手帕将它包了一层又一层。“北方的亲人一定会无比喜悦。”

“这是他们的好运气,”她淡淡地说道,竭力掩藏自己的得意之情。北方是这个政党的神经中枢,是他们的基地。

磕磕两下,她听到墙壁上轻轻的敲击声,那扇隐形门又打开了,她站起了身。“我的中药配好了,我该走了。很高兴见到你,代我问候你的家人。”

药店老板把包扎好的中药以及几罐滋补品交到了她的手上,她迈着沉着的步伐走出了药店,心里为她所做的一切感到异常高兴。日本人的魔爪正伸向上海,可是,就在今天,为了挡住这只魔爪,她做了应该做的事。

天还没亮,托马斯就醒了,身边是熟睡的安雅和她甜蜜的气息。再过半小时,他就该起床回家了,然后,再睡个回笼觉,睡到午后起床,与查尔斯和欧内斯特共进早餐。可是,这会儿,他享受着傍水而居的快乐,享受新鲜的空气、潺潺的流水,还有温和的浪花—— 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停泊在岸边的小船,发出阵阵空旷的声音。当黎明的曙光出现,这个城市也会随之慢慢苏醒过来,无数个细细碎碎的对话,从马路上、从小巷里,甚至从水面上传来,从摇摆的褐色小舢板里传出来:那是刚刚醒来的人们的声音,组成了人声的河流,在这个城市里流淌。城市初醒的那几分钟,总是这种波澜不惊的声音,带着夜的睡意和慵懒,细微而缠绵。直到各种车辆的喇叭声、各种叫卖声,把城市的宁静打破。

他枕着花边靠垫,躺在那里听着外面的声音,手托着后脑勺。他看见到处都扔着她的围巾,衣柜里塞满了她的衣服,还有鞋子。一个念头涌上来,他一下子清醒了,他猛地明白过来,原来她搬进来住了。

刹那间,他最近的疑惑都有答案了:为什么她每天晚上都叫他带她出去吃饭,为什么她吃饭的时候那么狼吞虎咽,为什么回避以前住过的地方的邻居,因为,她已经不再住在那里了,而且,她也没钱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他对她说:“你把自己的房子给退了。”

“对,我付不起房租,何必花钱租两套呢?再说,我身上也没钱了。”她很坦率,当然,她的声音里,还有一丝吃惊,继而变得柔美起来:“你就不能每月给我一点钱吗?不用很多,就一点点。我现在口袋里空空的,没有一个法苏,没有一个菲币,也没有一个中国铜板。你看看昨晚你花在晚餐上的钱,一顿饭就……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当然可以。”他脱口而出,把她搂得更紧了一点。他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惭愧,太不绅士了,怎么会没有更早觉察到这些呢,他完全可以早一点开始给她钱的。那天早上,他做出了第一个行动,就是把抽屉里那些堆积起来的账单给付掉了。

然而,随着一天时间的流逝,他又开始觉得哪儿不对劲了。绅士派头固然重要,可问题是,他对安雅,不是真正的爱,他不想一直这样下去。不过,在她身上,他得到了难言的快感和巨大的安慰,显然,在她有需要的时候,给她以回报并不为过,可是,回报到什么时候呢?

“只要你还想上她的床。”一个礼拜后的一天中午,他们在德兴馆吃饭,在翻看菜单准备点菜的时候,林鸣这样说道。从这家位于二楼的餐馆看出去,就是苏州河,他们坐在临窗的位子上。时值夏日,河面上升腾着暑气,裹挟着四方的喧哗,码头上挤满了小舢板、三桅帆船和平底船。巨大的货船在通过河道的时候拉响了长长汽笛,这是上海和弦的基调,赋予上海市中心以特有的音响背景,现在,托马斯已经爱上了这种声音。

林鸣点了这家餐馆的招牌菜,这是一份海鲜浓汤,乳白色的浓底,鱼片、大虾、鲜干贝、豆腐,佐以切成丝的海参,还有碧绿清香的芥菜,炖出了乳白色的一盅,上面若有若无地撒下一点白胡椒粉。此外,他还点了几个冷盘,薄腌黄瓜、水晶冬菇竹笋,还有豆干马兰头。林鸣感觉到了格林的焦灼不安,他还特意点了白酒,温热了,盛在一只小小的坛子里。“你看上去如鲠在喉啊,吐出来吧。”他一边说,一边给两人都斟上了酒。

“首先是我们的乐队,很不妙啊,现在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的,但是我们没法补充队员了。”

“可舞厅每天晚上都挤满了人啊!我们钱可一点都没有少赚。”

“这和钱无关。在这样的局势下,难道你还想要我去美国招募更多的音乐家吗?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