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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林鸣前面的宋玉花,此时心里也充满了恐惧。而且,她还能看见林鸣所不能看见的一幕。那是杜月笙的眼神,阴暗尖锐,随着这眼神在森冈和托马斯身上来回游走,变得越来越凝重。那目光里,是冷冷的算计筹谋。她很清楚杜月笙心里在想什么,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诱饵就是托马斯了。她的心一阵抽搐,她不敢想下去了,她不愿看到任何不幸降临到这个和她只说过一次话的男人身上。

演出结束后,她跟在她的主人身后下楼了,老火鸦和花旗阿根走在前面,在拥挤的人群中开出一条通道。

谁也没有注意到,森冈也从大厅的另一边挤过来了,宋玉花几乎都走到门口了,才看见了他。托马斯此时就站在门口,跟客人们致谢道别。

森冈此时也挤在人群中,就在她前方不远处,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吧。看见他的背影,宋玉花禁不住颤抖了一下,整个人瞬间如同遭到电击一般烧灼起来,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她都能看见他的后颈了,看见后颈正中一颗深色的肉瘤,她感到一阵反胃。他的皮肤是褐色的,是被日本的太阳晒出来的褐色。他们离得那么近,她几乎能闻到他的气息,这股来自于她仇恨的男人的气息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隐隐听见他用英语和托马斯说了几句话。

“你是怎么来的?”她听到他在发问,“这是我的名片,也许你会用到,拿着吧。”她看见他把名片塞到托马斯手里,然后浅浅一点头,随着人流出了大门。

宋玉花在后面怒视着他,任由人流将她推送到托马斯的前面。托马斯看见她,一下子呆住了。她的眼光避开了托马斯,巡视着四周的人群,就在经过他身边的一瞬间,她极其敏捷地将托马斯手上的名片打掉了。名片掉在了地上,消失在人们的鞋底,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她的眼睛虽然直视前方,但是,在他身边经过时,她能感觉到他的注视,那是带有热度的注视。

不光是她感觉到了,杜月笙也感觉到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回头喊了一声:“玉花!”

“我来了。”她应答道。收回目光,低下了头,她温顺地紧跟了上去。

第二天,林鸣问托马斯:“他和你说话了?”

“他问我是怎么来到中国的,还塞了一张名片给我。”

“乌龟王八蛋!你把他的名片扔了吗?”

“嗯,他一走,我就扔了。”托马斯没提见到了宋玉花。即使她在他的面前只停留了一秒钟,这一秒钟已经让他欣喜若狂了。在那个人挤人的大厅里,没有人注意到她打掉了他手上的名片,只是这样片刻的交汇,已经让他觉得离她那么近。从她燃烧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她沉重的呼吸,也看到了从她心底升腾而起的火焰。他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她,直抵她的内心深处,就在那个人群涌动的大厅里。

“你做得好,”林鸣说道,“还是说森冈吧,如果他再来找你,尽量少跟他说话,免得被人偷听。也不要答应他在任何地方会面。”

“这些话你已经都说过了。”托马斯温和地说道,虽然他实在看不出一个日本军官能把他怎么样。而且,他觉得他和森冈之间不会再有交谈了。

可是,不到一个礼拜,这层薄薄的安全帷幕就被撕开了,森冈又来到了皇家剧场。这一次,他没有久留,而是只听了一支曲子。不过,在他离开之前,他突然站起身,走向了舞台。托马斯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从他的钢琴椅上欠起了身子,他看见周经理和刀豆也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悄悄地试图凑近。

“弹得很好,”森冈说道,语气显得有点严肃,托马斯回答道:“长官,谢谢,谢谢。”他故意用了种植园工人的口音,好让周经理和刀豆解除戒备。森冈没再说什么,鞠了一躬后,就离开了。周经理和刀豆似乎也很满意。

然而,托马斯却止不住地颤抖着,演出一结束,他就跑到了安雅居住的地方,按响了她家的门铃。他按了一遍又一遍,可她就是没有下来。她窗口的灯亮着,通常,这意味着她不在家,可是,她会在哪里呢?他抬腕看了看新买的金表,现在几乎至凌晨三点了。

其实,这个时间,在上海,还有很多人依然未眠。虽然离他和森冈的上一次对话才过去两个小时,但是,杜月笙已经把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细细推敲过了。

第二天下午,杜月笙把林鸣叫到了华格臬路。林鸣走进了二楼的那间书房,书房里安安静静,铺着厚厚的地毯,木质百叶窗紧紧地关着,把初夏的热气都关在了外面。和平常一样,杜月笙显得平静沉着,没有一丝不安,他的声音也像石头一样硬冷。“一个礼拜里面,他两次去找那个美国人。”他告诉林鸣,“我们要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