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

保罗·贝尔在圣诞节前三天安葬。在十二月份的寒冷中站在他那严霜覆盖的坟墓前的所有送葬人都应邀到贝尔客栈小酌,以示对他的怀念。他的女儿贝茜如今成了店主。她不想独自悲凄,因此就慷慨地拿出店里最好的淡啤酒招待大家。琴手列尼用他的五弦琴演奏出伤心的曲调,送葬的宾客们在微醺之后,却伤感地落下了眼泪。

梅尔辛带着洛拉坐在角落里。在前一天的集市上,他从科林思那里买了些香甜的葡萄干——一种费钱的奢侈品。他一边和洛拉吃着,一边教她数数。他给自己数了九粒,但给她计数时,却漏掉了双数,数着:“一、三、五、七、九。”

“不对!”她说,“不对了!”她知道他只是在逗她,便哈哈大笑了。

“我给咱俩都数出了九粒啊。”他分辩说。

“可是你得的多呢!”

“唉,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没数对,真笨。”

“那么,最好你自己数吧,看看能不能数得比我好。”

贝茜和他们坐在一起。她穿着她最好的衣裙,穿在身上有点紧。“能给我一些葡萄干吗?”她说。

洛拉说:“能,可是别让我答数。”

“放心吧,”贝茜说,“我知道他的把戏。”

“给你,”梅尔辛对贝茜说:“一、三、九、十三——噢,十三太多了。我最好收回一些。”他取回了三粒葡萄干。“十二、十一,十。好啦,你现在有十粒了。”

洛拉觉得这简直让人笑破肚皮。“可是她只得到一粒!”她说。

“我又数错了吗?”

“就是嘛!”她看着贝茜,“我们知道他的把戏。”

“那你就自己数吧。”

门开了,吹进了一股冰冷的空气。凯瑞丝裹着一件厚重的斗篷走了进来。梅尔辛喜上眉梢:他每次看到她,都庆幸她还活着。

贝茜谨慎地看着她,还是表示了欢迎。“你好,姐妹,”她说,“你记着我父亲,心太好了。”

凯瑞丝说:“你失去了他,我很难过。他是个好人。”她同样不失客套。梅尔辛明白,这两个女人因为他的缘故,互相视为情敌。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她们对他如此一往情深。

“谢谢你,”贝茜对凯瑞丝说,“你要不要来一杯淡啤酒?”

“你真好心,可我不喝了。我要和梅尔辛谈一谈。”

贝茜看着洛拉。“我们在火上烤栗子好吗?”

“好啊,太好了!”

贝茜领着洛拉走了。

“她们处得挺好。”凯瑞丝说。

梅尔辛点点头。“贝茜是热心肠,自己又没有孩子。”

凯瑞丝面带戚容。“我也没孩子……但我可能没有热心肠。”

梅尔辛拍拍她的手。“我心里有数,”他说,“你心肠热着哪,可你要照看的不是一两个孩子,而是十几个大人呢。”

“你真好,能够这样善解人意。”

“这是实情,就是嘛。医院的事怎么样?”

“难以忍受。那地方净是要死的人,除了埋葬他们,我无能为力。”

梅尔辛感到一阵温情涌起。她总是那么能干,这么可靠,但她的口气泄露了她的内心:既然不肯向别人,她只有向他表露了。“你的样子很疲惫。”他说。

“是啊,上帝晓得。”

“我揣摩你也在为选举的事担心。”

“我来就是为这事找你帮忙的。”

梅尔辛迟疑了。他被矛盾的心情撕扯着。他的一部分愿意让她满足抱负,当上副院长。可那样一来,什么时候她才能成为他的妻子呢?他还有一种见不得人的私心,希望她在选举中失败,放弃她的誓言。无论如何,他都要对她要求的任何帮助给予满足,就是因为他爱她。“好吧。”他说。

“昨天戈德温的布道词伤害了我。”

“难道你永远摆脱不掉那老掉牙的巫术谴责吗?实在是荒谬透顶!”

“老百姓是愚蠢的。那篇布道对修女们冲击很大。”

“本来就是有意的嘛,当然啦。”

“这是毫无疑问的。本来只有几个人相信伊丽莎白那番我的亚麻布面罩是异端的鬼话。只有她的几个密友不用面罩:克莱西、艾莲、珍妮、罗西和西蒙妮。但别人听到了从大教堂圣坛上发出的信息,情况就变了。听得入神的姐妹现在都不戴面罩了。有几个为了回避这种显而易见的选择,干脆就不进医院了。只有几个人还戴面罩:我和四个与我关系密切的修女。”

“我原也担心这个。”

“如今,塞西莉亚嬷嬷、梅尔和老朱莉全都死了,只有三十二名修女有资格选举了。我需要有十七票才能获胜。伊丽莎白原先有五个铁杆支持者。这次布道给她加上了十一人。算上她自己那票,整好十七票。我只有五票,即使动摇的人都投我的票,我也得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