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舞会宣战(第2/3页)

教堂里的舞蹈是否有不同种类,神职人员表演高雅的舞蹈,一般人则沉迷于低俗舞蹈呢?很有可能。但我们有理由相信,神职人员不一定永远清醒又节制,教会的纪律既薄弱又不管用,很多教士公开和情妇住在一起,也没几个人看得懂教会的官方语言拉丁文。教士有时候不是因为在教堂里跳舞而被批评,而是与合唱团的男孩和女人发生一些逾矩的事情。十四世纪末以前,新进的教士与修女在立誓仪式上会跳舞,但这项活动终究因为是“粗鲁的行为”被禁止了。贝克曼承认,要清楚地区分中世纪“神圣”和“大众”的舞蹈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在教堂里跳舞是天主教历久不衰的传统,为什么十三世纪有这么多的教会高层反对,甚至要打压它呢?他们可能害怕,若所有会众都起身、活力充沛地投入舞蹈,就不免会出现脱序行为。1338年,威尔士与英格兰的教会禁止在教堂里跳舞和嬉戏,理由是会损害教会的资产,也就是在教堂里跳舞总有不守规矩的事发生。出于其他理由,教会也害怕一般信众捣乱,尤其是占大多数的低收入者。天主教的教义将贫穷视为美德,但中世纪后期教会本身反而聚集了大量的财富,还有农地、男女修道院等资产,有的教会高层还过着奢侈的生活。中世纪天主教有这种内在的矛盾,一般信众还是乖乖的比较好管,至少在教堂里不要乱。

再者,教会决心垄断人类接触神灵的管道。若宗教舞蹈成为狂热仪式,偶尔舞者还被恶魔附身,一般人就会认为,不用借由神职人员,靠自己也能接触到神灵(例如过去膜拜狄俄尼索斯的人)。当然,教会长期都在打压古希腊那种被神灵感动与附身的狂热主义。但到了十三、十四世纪,自我鞭笞蔚为风潮,横扫意大利与日耳曼的低下阶级,教会对此却显得优柔寡断。一开始教会官方鼓励信徒自我鞭笞,作为在公开场合忏悔的仪式。但随着这项活动逐渐发展,信徒也变得狂热起来,还时不时反抗神职人员。鞭笞者组成大型团体,走访各大城镇,唱着宗教歌曲,随着节奏鞭打自己,还入乡随俗穿插当地的方言。这些人借此改变意识状态,也仿佛是要解脱肉体的疼痛。1349年,罗马教皇下令禁止自我鞭笞,否则类似团体的规模与暴力程度足以引起暴动。[11]

当时最高调的“狂热异议分子”是十三、十四世纪震撼北欧,后来又横扫意大利的狂热舞者。第一波狂热活动是则警世寓言,仿佛有人在警告跳舞有多危险:1278年在乌得勒支(Utrecht),有两百人在横越摩泽尔河(Mosel)的桥上跳舞,扬言桥不崩塌就不停下来,结果所有的舞者都淹死了。[12]一百年后,黑死病刚开始之际,有一波规模更大的舞蹈狂热从德国兴起,传到比利时:“农夫离开田地,工人离开工作坊,家庭主妇抛下家务,参加这场狂欢。”他们抵达今德国亚琛(Aachen)时,“手牵手围成一圈,仿佛完全失去控制感官的能力,不停地跳舞。无视旁观者,他们跳了好几个小时,个个精神错乱、胡言乱语,直到精疲力竭倒在地上”。[13]很可惜,我们找不到这些舞者个人的自白,但从现代的观点来看,民族志学者会说他们的情况是被“附身”:

跳舞的时候,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对外在世界完全无感(除了周边的音乐)……他们被幻觉迷惑,叫喊出脑海中出现的神灵……有些人在情绪爆发的时候,看见天堂开启,救世主和圣母玛利亚正受加冕。[14]

教会高层担心这般的狂热成为另一种异端。如果一般信众自己就能接触上帝,那宗教的阶级组织势必会受到威胁。

从那时候开始,中世纪后期的跳舞狂热(Dance Mania)便持续引起学者的兴趣,大多数的人倾向从医学的角度解释这个奇特的现象,甚至认为是自我毁灭的行为。十九世纪的内科医师赫克尔(J.C.Hecker)记录了狂热的跳舞活动,他认为,这些舞者的动力来自“不健全的心理状态”,并由感觉中枢传达到动作神经。[15]直到现在,医生仍在寻找确切的医学诊断以理解这种现象。1977年,有人撰文指称:“跳舞如瘟疫般蔓延,乃公共卫生之谜题,其病因令人难解。”[16]十五到十七世纪在意大利爆发的跳舞狂热,常有学者归因于有人被塔朗图拉蜘蛛(tarantula)咬伤,巧合的是,有一种舞称为塔朗泰拉舞(tarantella),相传便是用来预防被这种蜘蛛咬伤以及治疗后遗症。另一种人们偏爱的解释是麦角菌中毒,麦角菌是一种生长在黑麦上的真菌,在日耳曼跳舞狂热流行的地区,常见到有人种植黑麦。但意大利并不种植黑麦,日耳曼地区也没有塔朗图拉蜘蛛,迄今也无人能证实,这些可疑的“瘟疫”带原者会引起跳舞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