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大串烧

嘉年华当然不只有舞蹈,各式各样的活动,从正经八百到完全狂乱,都出现在中世纪的嘉年华。在这些娱乐中,教会也贡献了一己之力,除了特别的弥撒外,行经整个城镇的游行活动更是重点,对官员、权贵还是各行各业(皮革工人、铜匠、泥水匠、马夫、屠夫等等)的人来说,那可是地方上的大事。此外,教会还鼓励(或批准)当地居民表演以宗教为题的戏剧,例如德国的耶稣受难记(Passion Play)是少数几个到现在还会举办的活动。

但教会提供或批准的活动其实是最没吸引力的,倒是民众发挥创意举办的一般庆典,还能让假日生活多彩多姿。除了必备的飨宴、饮酒和跳舞以外,嘉年华中还有运动比赛(保龄球、手球、射箭比赛、掷镖、摔跤),也有源于古代的传统、残忍的动物献祭,比方说捕熊。更惊人的是,从现代观点来看,有一些仪式的用意在消解一般社会阶级和性别的界线。有一些男人穿得像“蠢蛋”或“昏君”,专讲下流笑话,也有人扮成教士和修女,猥亵地嘲讽一番。如同古时候狄俄尼索斯的庆典,当时也常出现跨性别的装扮。历史学家娜塔利·泽蒙·戴维斯(Natalie Zemon Davis)指出:

在奥地利和德国地区,每逢嘉年华期间,就有半数的男性跑者穿得像女人,在街上蹦蹦跳跳。在法国,节礼日或新年当天,男人打扮成野兽或女人,在大庭广众下跳舞……农神节或蠢蛋节时,有些年轻的神职人员和俗众会装扮成女人,摆出淫荡和不雅的姿势。[20]

不管你被什么社会阶级束缚,男人或女人、富裕或贫穷,都能借由嘉年华摆脱。

关于嘉年华的各个面向,学界最感兴趣的,莫过于嘲弄当权,毕竟这些装扮或多或少都有些“政治意味”,可间接地表达某些不满。人民利用公开庆典来取笑地方权贵与天主教会,不只在中世纪后期才有,古以色列人庆祝普珥节(Purim)时也会戴上面具,喝个大醉,还可以光明正大丑化犹太教士。罗马人则有农神节。非洲许多地方也有嘲讽性的仪式,荷兰的旅行家描述了十八世纪早期几内亚岸边的庆典:

嘉年华一共八天,各种活动应有尽有,包括唱歌、跳绳、跳舞、搞笑、嘲弄等等。这个时候,随意挖苦别人是被允许的,中伤别人还会被赞扬。他们可以尽情畅谈上层阶级的缺点,埋怨他们如何为非作歹和欺骗世人。低下的人讲这些完全不会被干预,也不会被惩罚。[21]

直到现代,受惠于庆典的阶级和性别的人,还是传统社会中一直都在挣扎、劳碌的人。厄瓜多尔的农工举行庆典时会变装,也会嘲讽他们的老板。印度吉申格尔(Kishangarhi)的乡村地区,女人在胡里节(Holi)时可以打男人,骚扰最高的婆罗门阶级,连住在那里的美国民族志学者都被迫“在街上跳舞,像克里希纳神那样摇摆,把旧鞋子像花环一样环绕在脖子上”。[22]到第八章我们会再提及,这类节庆也暗藏着人民的反抗意识,比如美国的黑奴就是这么团结起来的。公开的嘲讽仪式这么广泛盛行,也间接地说明,人类(至少小老百姓)天生就爱开玩笑,以此推翻既有的秩序,不论是无伤大雅的发泄,还是刻意地针对某些人事物。

欧洲的嘉年华中,许多嘲讽的仪式都和蠢蛋王有关,这个角色是个虚构人物,在教会批准的蠢蛋节中第一次亮相。这个低阶神职人员——执事、副执事和司铎——发起的节日,正可说明教会对庆典的矛盾立场。在钱伯斯的描述中,蠢蛋节是“一大群平常穿着教士服的笨蛋一起沸腾起来”。最初,教士们在圣诞节到新年期间在教堂举办蠢蛋节。参加的神职人员穿着荒谬,有些穿着女人的衣服,有些把衣服反过来穿,还恶搞弥撒仪式,拿香肠当成教士的香炉,用臭气冲天的鞋底当成薰香,也不用拉丁文祝祷,而是还唱些低级的歌,胡言乱语一番。[23]当时有人非常不以为然,他描述那个场景:“他们在教堂里又跑又跳,一点也不害羞脸红。最后他们跑出城外……连路人也加入,一伙人嘻嘻笑笑、举止轻浮,嘴里净讲些淫秽与低俗的话。”[24]

教会的高层一点也不觉得好玩,于是不定期地禁止蠢蛋节活动。1207年教宗诺森三世(Innocent III)下令波兰各教会停止这项庆典,1400年巴黎大学的校长也下令禁止,指责这项不正当的活动“让教会丢脸丢到家”。[25]1436年,瑞士巴塞尔的教会允许举办蠢蛋节,但不可以有不敬的行为。只是很显然地,人们怎么可能举办正经八百的蠢蛋节呢?巴塞尔的教会1439年就下达禁令,四年才能举办一次蠢蛋节,地点只能在教堂外。1444年,法国桑斯(Sens)的地方教会也规定只能在教堂外举办蠢蛋节,而且在仪式过程中,倒在蠢蛋王身上的水不能超过三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