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祖(一)

世祖名福临,崇德三年正月三十生于盛京,生母即孝庄太后(当时的称号为永福宫庄妃),太宗第九子。

太宗以博尔济吉特氏为皇后,即后来的孝端太后,崇德元年册立,称清宁中宫;同时以崇德元年以后出生的儿子为真正的皇子。孝端两侄,即孝庄与其姊,皆封妃;孝庄之姊封号为关雎宫宸妃,有殊宠。前一年七月,宸妃生子,行八,太宗为之行大赦。但就在世祖诞生前不久,皇八子夭折。否则,皇位将很难由世祖继承。

世祖即位时方六岁,顺治八年亲政,方十四岁。当时的满洲人,生理、心理皆早熟,这年八月行大婚礼。皇后是他嫡亲的表姊,为吴克善之女,长得很美,亦很聪明,但未几即被废,原因有二:奢侈,善妒。

这是世祖的欲加之罪。天子富有四海,一为皇后,极人间所无的富贵,是故皇后节俭为至德,以其本来就应该是奢侈的,此又何足为罪?

其次,善妒为妇女的天性,皇后自亦不会例外;但皇后善妒,疏远即可,绝不成为废立的理由。民间的"七出"之条,第六虽为"妒忌",但亦从未闻因妒忌而被休大归者。

然则因何被废?基本的原因是世祖对多尔衮的强烈不满;《清史纪事本末》卷七:

(顺治)十年,秋八月废后博尔济锦氏,降为静妃,改居侧宫;以后乃多尔衮于帝幼冲时,因亲订婚,未经选择故也。

所谓"未经选择",是后世的饰词,事实上立吴克善之女为后,当然是孝庄太后所同意的。父母之命,不得谓之未经选择。

《吴梅村诗集》中,有《古意》六首,孟心史以为即"为世祖废后而作",录其诗并释孟说如下:

争传娶女嫁天孙,才过银河拭泪痕。

但得大家千万岁,此生哪得恨长门?

孟注:"第一首言为立后不久即废,而世祖亦不永年。措辞忠厚,是诗人之笔。"按:宋朝"亲近侍从官称天子为大家"。末句用汉武陈皇后"长门赋"典故。谓为世祖废后而作,信然。

豆蔻梢头二月红,十三初入万年宫。

可怜目望西陵哭,不在分香卖履中。

孟注:"第二首言最早作配帝王,玉帝崩时,尚幽居别宫,退称妃号,而不预送终之事。"按:废后于顺治十年八月"降为静妃,改居侧宫"。此即俗语之所谓"打入冷宫",殁于何年,档案无考。

从猎陈仓怯马蹄,玉鞍扶上却东西。

一经辇道生秋草,说着长杨路总迷。

孟注:"第三首言初亦承恩,不堪回首;后本慧丽,以嗜奢而妒失宠,则其始当非一见生憎也。"按:陈仓山在宝鸡之南,秦文公游猎于陈仓,遇鸡鸣神,归而以为宝,建祠以祀,故曰陈宝,见《水经·渭水注》。"长杨"本秦旧宫,多禽兽,为汉武游猎之地,此必指南苑而言,南苑明朝名之为"飞放泊",亦多禽兽。玩味诗意,似废后不愿从幸南苑,强之亦不可,所以说"玉鞍扶上却东西";而不愿从幸之故,或以有某一废后所妒的妃嫔在行幄,因而赌气不从,此言被废的导火线。

玉颜憔悴几经秋,薄命无言只泪流。

手把定情金合子,九原相见尚低头。

孟注:"第四首言被废多年,世祖至死不同意。"按:提及废后身后,可知此六绝实为废后挽词。

银海居然妒女津,南山仍锢慎夫人。

君王自有他生约,此去唯应礼玉真。

孟注:"第一句言生不同室,第二句死不同穴。慎夫人以况端敬,端敬死后,永承恩念;废后一无他室。"按:心史此注,似有未谛。"银海"指陵寝,典出《汉书·楚元王传》,用于此处,自是指顺治孝陵。"妒女津"之典极费解;《酉阳杂俎》记刘伯玉妻段明光性妒,以伯玉常于妓前诵《洛神赋》,谓"娶妇得如此,吾无憾矣",明光因自沉于江,冀为水神而为伯玉"无憾"之妻。

"南山"只指陵寝,典出《汉书·张释之传》,记释之:

从行至霸陵,上居外临厕。时慎夫人从,上持视慎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凄怆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岂可动哉?"左右皆曰:"善。"释之前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使其中无可欲,虽无石椁,又何戚焉?"

此为汉文帝偶动无常之感,思及身后,愿葬于北山,可久安窀穸,不虞盗墓。而张释之的见解,据颜师古注:"有可欲,谓多藏金玉而厚葬之,人皆欲发取之,是有间隙也。锢谓铸塞也。云锢南山者,取其深大,假为喻也。"原文的意思是,劝文帝薄葬,以免诲盗。但就吴梅村此诗而言,南山也罢,慎夫人也罢,均与张释之的原意不相干,心史谓此句言废后与世祖"死不同穴",诚然;慎夫人指端敬,亦是。然则"端敬"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