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祖、太宗(下)(第3/13页)

检讨此一役的因果关系,以杨国柱吕洪山中伏大败为战局变化的关键;而所以出现此一关键,则由于张若麒的促战。张若麒亦《贰臣传》中人,籍隶山东胶州,两榜出身,以为杨嗣昌收买劾黄道周,得由刑部主事调兵部职方司。明朝兵部权重,四司中武选掌除授,职方掌军政,其职尤要。《贰臣传》本传:

(崇祯)十四年,我太宗文皇帝围锦州,总督洪承畴集诸镇兵来援,未敢决战。兵部尚书陈新甲遣若麒往商于承畴,欲分四路夹攻。承畴虑兵分力弱,议主持重;若麒以围可立解入告,新甲益趣承畴进兵。若麒屡报捷,洊加光禄寺卿。既而诸军自松山出战,我师击败之,歼殪各半。若麒自海道遁还,新甲庇之,复令出关监军。

又:《明史》二百五十七《陈新甲传》:

时锦州被围久,声援断绝,有卒逸出,传祖大寿语,请以车营逼,毋轻战。总督洪承畴集兵数万援之,亦未敢决战。帝召新甲问策,新甲请与阁臣及侍郎吴甡议之,因陈"十可忧,十可议",而遣职方郎张若麒面商于承畴。若麒未返,新甲请分四道夹攻,承畴以兵分力弱,意主持重以待,帝以为然,而新甲坚执前议。若麒素狂躁,见诸军稍有斩获,谓围可立解,密奏上闻。新甲复贻书趣承畴;承畴激新甲言,又奉密敕,遂不敢主前议。若麒益趣诸将进兵。

其时张若麒在前方的身份为监军,故得促诸将出战,后来御史劾张若麒有"督臣洪承畴派军远出,若麒任意指挥,视封疆如儿戏,虚报大捷,躐光禄卿,冒功罔上"之语,此为明朝军事指挥制度上积渐而成的一种不合理现象。但洪承畴既膺专阃之寄,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不必明言,实际上可以一方面敷衍张若麒,一方面独行其是。两百年后曾国藩、胡林翼平洪杨,即本此原则以行,视官文如张若麒,刻意交欢,推功归之,"我打仗,你升官",但求勿掣肘、勿乱出主意,卒成大功。我曾说过,同光之能中兴,实由君臣皆熟读《明史》,能惩其失。恭王当政,一本肃顺重用汉人的原则,授权曾国藩节制五省,"不为遥制",而曾国藩遂能以明末将帅为鉴,惩其失,师其长,如剿捻之布长围、设老营,无非杨嗣昌"四镇六隅,十面三网"的变化。今以洪承畴与张若麒、曾胡与官文之情况相比较,可为我的看法之另一佐证。

松山被围至十五年二月,因副将夏成德献城投降,清军得生擒洪承畴、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王廷臣,除洪承畴外,邱民仰、曹变蛟、王廷臣皆被杀。留洪承畴是为招降吴三桂等边帅,而杀邱、曹、王则是警告祖大寿。

据《贰臣传》记载,夏成德献城,先有期约,并以子为质,临事极其秘密,以故统帅以下的军民长官皆一鼓成擒。往日读史至此,辄感困惑:且不说洪承畴谨慎持重,深谙韬略;即如邱民仰起家乙科,素有能名;曹变蛟与其叔文诏,为明季有数良将,流寇闻"大小曹将军"之号,望风而逃,然则对夏成德从容通敌,岂竟漫无察觉?此为事理之不可解者。

近读陈寅恪《高鸿中明清和议条陈残本跋》,始恍然大悟。按:杨嗣昌、陈新甲主和,凡研明史者无不知,《明史》卷二百五十七《陈新甲传》:

初,新甲以南北交困,遣使议和,私言于傅宗龙。宗龙出都日,以语大学士谢陞。陞后见疆事大坏,述宗龙之言于帝。帝召新甲诘责,新甲叩头谢罪。陞进曰:"倘肯议和,和亦可恃。"帝默然。寻谕新甲密图之,而外廷不知也。已,言官谒陞,陞言上意主和,诸君幸勿多言,言官诫愕,交章劾陞,陞遂斥去。

按:起傅宗龙于狱,命为三边总督讨李自成,事在崇祯十四年五月,正锦州被围之时;则知陈新甲始倡和议,即在此时。谢陞罢相,在崇祯十五年四月,已为松山已破以后。但崇祯之斥谢陞,并不表示放弃议和之意,须至这年八月陈新甲被逮下狱,始为不谈和的表示。就此过程来看,陈新甲遣使议和,在于何时,尚待探索。接前引《陈新甲传》:

帝既以和议委新甲,手诏往返者数十,皆戒以勿泄。外廷渐知之,故屡疏争,然不得左验。一日所遣职方郎中马绍愉以密语报,新甲视之,置几上。其家童误以为塘报也,付之钞传。于是言路哗然,给事中方士亮首论。帝愠甚,留疏不下。已降严旨切责,令新甲自陈;新甲不引罪,反自诩其功,帝益怒。至七月,给事中马嘉植复劾之,遂下狱。新甲从狱中上疏乞宥,不许。

据此可知,陈新甲所遣议和专使为职方郎中马绍愉;马于何时与清接触,据《清史稿·太宗本纪》:"崇德七年三月乙酉,阿济格等奏:明遣职方郎中马绍愉来乞和。"此已在松山城破以后,事实上大概在正月下旬,至迟二月上旬,马绍愉即已到达盛京,提出议和的条件;证据即在高鸿中"条陈残本"有两行附识,一曰"二月十一日到",一曰"三月十三日奏了"。这年明朝遣使议和时,清太宗命诸臣各陈意见。高鸿中既于二月十一日即有条陈,则马绍愉之到达盛京,必在此以前。另一附识"三月十三日奏了",乃指阿济格于"三月乙酉"将整个条陈意见作一汇报。而在二月十一至三月十三之间,有一大事,即夏成德于二月二十左右献松山,生擒洪承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