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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意思是他可以找出言官來出面。皇帝點點頭表示同意,接著又問:「你們看,還有哪些亟宜興革的事項?」

「京城土木繁興,皆發官軍充匠役。」謝遷說道,「勛臣貴戚,不為國家恤民力,且不為國家恤軍力,臣恐一旦有事,難期軍士效死,請皇上留意。」

「勢家豪族,田連郡縣,猶以為不足,每每巧取豪奪,小民怨憤難伸。至如皇親國戚,公然乞請官田,皇上每予優遇。臣愚,以為此為國用所寄,請派都御史會同戶兵兩部,核實清查,凡非法侵奪,或所請官田與其爵位不稱者,一律追繳。」

這件事首先就牽涉到萬貴妃娘家,皇帝無法作明確的裁決。「再說吧!」說了這一句,他打個呵欠,暗示三臣可以告退了。

退出殿來,且行且談。劉健喚著李東陽的號說:「賓之,難得皇上有此承諾,這是個天賜良機,千萬不可錯失,你在言路上的朋友很多,你去找一位。」

「是。我正在想,該找誰?」

「你得留意兩點:第一,此人立身端方,與人無爭,居官居家既無任何劣跡,亦沒有甚麼冤家,庶幾可防小人報復。」

「說得是。」

「其次,奏疏的措詞要婉轉和平,切忌劍拔弩張,否則好好一件事,只為一句話不中聽,惱了皇上,那關係可就太大了。」

「啊!聽劉公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一個人來了!」

「誰?」

「吏科給事中李俊。」

李俊是陝西鳳翔府岐山縣人,劉健跟他同鄉,(校者注:李俊岐山人,劉健洛陽人,一陝一豫,不知何得言同鄉)深知其人,連連稱好。謝遷也說:「他的職位吏科給事中,論整頓吏治,亦正合適。」

及至李東陽夜訪李俊,得知始末,欣然同意,連夜起草,一直到第二天日中,方始殺青,吃過飯,將疏稿鎖了在枕箱中,補睡了一大覺,黃昏起身,挑燈繕正。李太太在窗外催他吃晚飯,他口中不斷地說:「就來,就來!」身子卻不動。於是李太太便闖進書房了。

李俊一見,急忙將疏稿遮住。其實這是多餘的,因為李太太根本就是個不識字的婦人,但這一來,反倒引起她的疑慮了。

「你在寫甚麼?」

「你不懂,別問。」

「不錯,我不識字,我不懂。不過人情世故,我比你懂得多。常言道:千里為官只為財。只有你們都老爺好出鋒頭,求的是名,甚麼『直聲震天下』、『得大名以』──」李太太頓了一下又說,「我也學不來,反正盡幹傻事。昨天晚上李老師來,你們鬼鬼祟祟談了好半天,回頭你就不睡了。李老師是『湖南騾子』,做事向來顧前不顧後的,你別上他的當。」

「太太,」李俊平靜地問道,「你說完了沒有?」

「說完了,怎麼樣?」

「你說完了該我說了。李老師不但沒有害我,而且送了我一個成名的好機會。」

「甚麼好機會?」

「我不能告訴你。」

「哼!」李太太冷笑一聲,「不能告訴人的事,就絕不是好事,你聽說過殺人放火、去偷去搶,有個先告訴人的嗎?」

蠻不講理,而且擬於不倫,性情平和的李俊也不免光火。「我跟你說了吧!」他憤憤地說,「皇上交代的事,你說是好事不是?」

「皇上交代,」李太太驚愕莫名,「交代你辦甚麼?」

「那就更不能告訴你了!」李俊停了一下又說,「你放心,絕不會害你做寡婦。」

聽得這話,李太太略為寬慰了些,但始終不能放心,這一夜只秘密觀察動靜。到得五更天,等李俊上朝去遞封奏以後,喚醒了她的十五歲的長子:「起來,起來,快起來!」

「幹甚麼?天都沒有亮。」

李太太不答,將一件棉袍披在他身上,硬拽而起,到了李俊的臥室,將「防小人不防君子」,一扭就開的枕箱打開,伸手到裏而取出李俊的疏稿,遞到兒子手裏。

「你看看,你爹寫的甚麼?」

李俊的兒子很聰明,書也念得不壞,雖只十五歲,做文章已能「完篇」了,當下細心看了一遍答說:「是一篇奏章,請皇上裁汰傳奉官──」

傳奉官無人不知,李太太不懂的是甚麼叫「裁汰」?

「就是革職。」

「你爹爹請皇上革傳奉官的職?」

「是啊,『盡數裁汰』,全部都要革職。」她的兒子又說,「爹這篇文章做得好極了!」

「好你個頭!」李太太一巴掌打得他兒子發愣。

「媽,你這是幹甚麼?」

「幹甚麼?大禍臨頭了!去!快穿衣服吃了早飯,你陪我到李老師那裏去。」

「李老師」便是李東陽。李俊是成化五年的進士,那年李東陽以編修的身份,奉派為房考官。李俊雖不是他那一房所薦,但新進士對所有的考官都稱老師,李東陽看重李俊的人品、學問、性情,師生之間走得很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