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第6/7页)

她兒子看她一臉要找人吵架的神氣,便即問說:「媽,找太老師幹甚麼?」

「自然有事,你別多問。」

「媽,我不去吧?」他兒子軟語商量,「今天要做文章,老師發題目,還要講解,我不去聽,文章就會做得很辛苦。」

「好吧!」李太太想了想說,「家裏也不能沒有人。我去一去就回來,你等我回來了再走。」

說完,她帶著一個丫頭,匆匆來到李家。門上告訴她:「老爺去拜客了。」

「甚麼時候回來?」

「很快!」

「那好!我在客廳等。」

「何不到上房裏去看看我家太太?」

「不,不!」李太太搖著手說,「本來要給師母去請安,今天空手上門,不好意思。我在客廳裏等一等,見著你家老爺,說幾句話就走。你也不必驚動上房。」

「是了!那,李太太。你就請吧!」

門上將李太太領入李東陽平時會客的花廳,關照一個小廝,好好伺候,然後告個罪,管自己走了。

等人心焦,不過只等了一盞茶的工夫,李太太便已有度日如年之感。一顆心當然繫在丈夫身上,言官獲罪的故事,她聽過許多,有的廷杖、有的下獄、有的貶官。李俊將所有的傳奉官都得罪,只怕此刻人已在錦衣衛的鎮撫司了。

轉念到此,一陣陣冒汗,坐立不安,幸好終於靴聲橐橐,望見李東陽的高大的身影。

李太太趕緊迎了出去。「老師、老師,」她氣急敗壞地說,「你看看你門生寫的東西!老師你要害死他了!」

「嫂子,」李東陽搖搖手說,「莫急,莫急!請坐了,有話慢慢說。」又指著她的手問:「這是子英寫的奏稿嗎?」子英是李俊的字。

「一早就進宮去遞奏章了。」

「我來看看。」看完了,李東陽翹起拇指讚了一個字:「好!」

「越好越糟糕。這回怕已經在錦衣衛吃苦頭了。」

「哪裏會有這種事?」

「老師,請你趕緊去打聽一下──」

一語未終,李太太發現她的兒子正由門上領了進來,便先起身向門口走去。她兒子一見,隨即便喊:「媽、媽!錦衣衛來了人,你趕緊回去吧。」

李太太頓時臉色大變,渾身發抖。「錦衣衛來人,」她問,「是來抄家?」

「抄甚麼家?」

「那,他們來幹甚麼?」

「皇上有東西賞爹,派他們送來的。媽,你趕快回家去打發他們。」

李太太不能相信有這樣的事實。正在目瞪口呆、五中茫然之際,她身後有人說話了。

「嫂子,你趕快請回去,打發賞號吧!子英此奏稱旨,得蒙恩賞,並不意外。」

李太太這才想起,此來過於魯莽,而且言語莽撞,當下不好意思地說道:「老師,門生媳婦太荒唐。你老量大福大,別記在心裏。」說著,雙手扶在腰際,盈盈下拜。

「不必,不必,這算不了甚麼。」李東陽一面避不受禮,一面說道,「子英回來了,請他到我這裏來一趟。」

「是,是!門生媳婦改天再來跟師母請安。今天失禮,請老師替我好言。」

「我知道,我知道,也怪不得的。」

李太太歸時心情迥異來時,高高興興地帶著兒子回家。到得午後,李俊來見老師,一見了面,先請安道謝。

「老師指點成全,我真不知道說甚麼才好。」

接著打開隨身帶來的一個大包裹──原來李俊受賜的是大紅紵紬四匹;端硯兩方;御用羊毫四十支;白金五十兩。除了銀予以外,其餘各物,他分了一半來獻贈老師。

李東陽不受。「不是我跟你客氣。」他說,「君恩不可假借。你得蒙御賜舉家之榮,外人不得分享,不然便是貪冒竊祿。而且你把御賜之物,隨意送人,仿佛看得不甚值錢似的,此又非人臣事君之禮,倘或有人因此進讒,於你的前程,大有妨礙。這些東西,你不能送我,也不能送任何至親好友。你明白這個道理嗎?」

李俊再想一想,莊容答道:「門生謹受教。御賜之物,唯當敬謹收貯,永誌聖恩。」

「這才是。」李東陽問道,「你的奏疏是怎麼批的?」

「喔,」李俊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雙手奉上,「老師請看。」

這是一個從內閣得來的上諭抄本。李俊所奏請的,雖未駁回,但亦並未全數照准。

上諭中批示,傳奉官交吏部嚴加甄審裁汰,易言之,即是仍有一部分得以保留。原為贓吏,因勾結梁芳等人,而得充任上林監副的李孜省,降成為上林丞。最為士大夫所痛心疾首的妖僧繼曉,李俊說他「假術濟私,糜耗特甚,中外切齒」,所以處分特重,革去「國師」稱號而為民,繼曉現在江夏原籍,著由該處巡按御史,追繳「國師」的誥敕印信。

接下來有段話:「該給事中,心存忠愛,敷奏詳明,殊為可嘉。其以人身喻天下之譬,尤為恰當,著賞文綺白金,以酬其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