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南宮復辟(第4/7页)

於是閣臣五員及王直、胡濙,一共七人進見,表情各為不同。王直、胡濙可說悲喜交集,而王直則以景泰帝易儲而蒙賞,不免稍有愧色;高穀、商輅問心無愧,但商輅又微微有惋惜之意,覺得上皇復辟一舉,稍欠考慮,故眉宇間隱顯抑鬱。

陳循、蕭鎡既愧且恐,不過蕭鎡的恐懼,現於形色;而陳循深悔在議復儲時,不該觀望自誤。只有王文表裏不一,內心怕得要死,表面上卻一貫保持著他慣有的那種冷漠的神色。

不過,表情最複雜的還是上皇,無窮感慨自心底同時浮起,奔赴喉頭,壅塞得隻字不能吐,只能緊緊閉上雙眼,然後拭去眼角的淚珠,張眼說道:「我只告訴你們一件事,徐有貞以本官兼翰林學士入閣,曹吉祥掌司禮監。」

「是!」首輔陳循想到徐有貞改名出於他的指點,不免一喜,殷勤地說:「有貞,你該謝恩。」

徐有貞被提醒了,走到上皇面前,磕頭謝恩。上皇指示:「凡事你與高穀、商輅商量著辦。大家退下去吧。」

陳循、蕭鎡知道上皇已等於作了命他們退出內閣的決定,各自黯然回家。王文卻裝作不解,跟著高穀、商輅與徐有貞一起到了內閣。

意氣飛揚的徐有貞,將自抑已久的興奮,一下子都發了出來,指手畫腳地大談奪門的經過。王文可真受不住了,悄悄離座溜走。

正談得起勁時,曹吉祥來了,後面跟著一大群太監,以及他的京營中的武官,十分氣派。「高先生、商先生,」他站在內閣大堂正中,昂然說道,「請各便!我奉皇上面諭,有事跟徐學士商量。」

聽這一說,高穀與商輅相偕避去,徐有貞肅客上坐,低聲問道:「裏頭的情形怎麼樣?」

「皇上在仁壽宮大哭了一場。」

「這位呢?」徐有貞舉兩指相詢。

曹吉祥愣了一下,方始會意,是指行二的景泰帝,笑一笑答說:「他在乾清宮西暖閣,聽見撞鐘擂鼓,大吃一驚,問興安說:『是不是于謙篡位了?』興安告訴他,是上皇復位。他連說了兩個『好,好』,又上床養息去了。」

「怎麼?」徐有貞深感詫異,「連這麼一個對他忠心耿耿的人都不相信?」

「他害就害在疑心太重這個毛病上。閒話少說,皇上交代,王文太可惡,非殺不可,似乎不想殺于謙,你看怎麼辦?」

石亨、張軏、曹吉祥都是于謙的對頭,但要怎麼才能殺于謙,卻只有請教徐有貞。他沉吟了一會說:「中午皇上在奉天殿行即位大典,典禮一完,你就派人在朝班之中,逮捕王文、于謙,我自有辦法叫他逃不出我的手。」

「在典禮上抓人,不大合適吧?」

「不!一定要這麼抓,才能顯出皇上對這兩個人深惡痛絕。等交給蕭維禎去審時,他自然就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說得是。」曹吉祥又問,「要不要先奏明?」

「能奏明最好。還有,宮裏也該清一清才是。」

「王誠、舒良、張永、王勤,都抓起來了。」

「興安呢?」

「興安有孫太后替他說好話,沒事。」

「孫太后怎麼說?」

「孫太后說,興安信佛,不要錢,能敬重于謙,是有功之人。」

「這麼說,于謙不也是有功之人嗎?」

「于謙對大明天下有功,對皇上沒有功。」

「著!」徐有貞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有說詞了,一定能讓皇上殺他。」

※※※

景泰八年正月十七日午正,上皇第二次在奉天殿即位為皇帝,親自宣諭,改景泰八年為天順元年。典禮既成,皇帝離座,曹吉祥以司禮監掌印太監的身份宣布:「王文、于謙,大逆不道,奉上諭,拿交錦衣衛嚴審治罪。」

於是錦衣衛指揮使劉敬,指揮僉事佐理衛事兼鎮撫司理刑門達,指揮錦衣校尉逯杲,帶領「白靴」小校在朝班中將王文、于謙揪了出來,鐵索加頸,帶到錦衣衛鎮撫司。

不久以前才受命兼理鎮撫司的門達,直隸豐潤人,機警沉鷙,不是甚麼正派人物。但他有個很得力的助手,名叫謝通,浙江人,在錦衣衛中的職位是千戶。謝通深諳刑律,但執法不僅公平,而且仁恕,平反了好些冤獄,為門達帶來了很好的名聲。因此,門達對他言聽計從。

「于少保功在社稷,人人尊敬。因為他不肯跟也先講和,贊成郕王即位,也先看中國大局已定,抱的是『空質』,才答應把上皇送回來。平心而論,上皇之有今日,應該感謝于少保。可是如今事情擺明了,上皇一定要殺他。達公,」謝通故意問說,「你看,該不該救他?」

「怎麼救法?你不是說了,事情擺明了,上皇一定要殺他,莫非鎮撫司還能違旨?」

「當然不能,不過有件事,也是很明白的,于少保一死,大家心裏一定不服,會遷怒到鎮撫司。達公,你不必代人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