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魏玛时期的德国人和犹太人(第3/25页)

针对老一代的反抗,尤其是对那些把他们的孩子送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父辈的反抗,在年轻人日益增长的痛苦中构成了重要的因素,并且毫不令人惊讶地经常以文学的形式来表现这种反抗。年轻的犹太诗人格奥尔格· 海姆在日记中写道:“假如不是我那位猪一样的父亲,我早就成为了一位伟大的诗人。”在戏剧舞台上,弑杀父母并非稀有的主题,特别是在瓦尔特· 哈森克勒费尔的《儿子》,以及阿诺特· 布龙宁的《父亲的谋杀》中更是如此。当哈森克勒费尔戏剧中的儿子问他的朋友“我应该做什么”时,这位朋友回答道:“消灭家庭的暴君。记得和父亲的斗争就犹如对前一个时代君王的复仇一样。”这样的代际复仇主要针对的是国家一批残酷的父亲,他们压制了个人的创造性,并且强制他们的儿子参加四年愚蠢的屠杀。一些年轻人以虚无主义的方式寻找庇护所,一些年轻人寻找救世主式的领袖,他将拯救牺牲者,引导他们走向辉煌的未来。尼采式的打碎旧的偶像,包括父母权威的心态,在战后时代弥漫。在一个不再稳定和不可以预见的世界,有关“美好旧世界”虔诚的宣言,或者对基督教道德的自以为正义的呼吁,现在似乎都有点虚伪、陈腐和空洞。既然如此,为何不就为今天和聚会活着呢?毕竟“人活着短暂,死了长久”。这样一些态度在柏林歌舞表演的餐馆歌曲中得到非常好的体现,也表达了在病态的恐惧、痛苦和死亡之后享受生活的一种简单的人类需求。

直到希特勒扯下咆哮的20年代的帷幕,整整十年,许多德国人都在享受爱神战胜死神的短暂欢愉,体验着迄今为止在德国从未被人所知的自由感。在这个国家,严明的纪律和公开的从众控制了几代人。这个国家被真正的舞蹈狂热所控制,性从禁忌道德的领域浮现出来。性的表现从伪科学的研究机构,到裸体表演、赤裸裸的色情文学,范围极其广泛,柏林成为了自由的性都。在那里,有歌舞表演的餐馆、妓院以及杂志,用诸如“闺房里的夜晚”“逼良为娼的交易”“带着鞭子的女人”“性交的异国方法”等标题诱惑着人们。1919年,演员康拉德· 维德特塑造了一个正被敲诈的上层阶级的同性恋者。这部电影的结尾是马格努斯· 希施费尔德博士的一个短暂演讲。他是性科学学会的建立者,他告诉观众,对这个受到严重诽谤的少数人的错误对待很快就会成为过去。电影引发了骚乱,犹太人希施费尔德被一个暴民毒打,并受到保守主义报纸的谴责。德国人认为舞台是公共道德的论坛,他们被新的极端的剧作家,特别是表现主义,提供给他们的涉及私通、强奸、卖淫、弑父、弑兄的内容所震惊。1919年至1933年间,关于性行为的议题,特别是关于《轮舞》一剧的演出展开了激烈的争执。《轮舞》是由奥地利戏剧家阿图尔· 施尼策勒创作的,它由十个独立的部分或对话构成。在其中,来自不同生活阶层的夫妻在舞台上演出,在性交前后聊天。性交直接用落幕六秒钟表示,其间观众听见圆舞曲的几个节拍,或者飞驰列车的声音。在性交之前,男人通常快速地达到他们的目标,同时女人展示出一些非常滑稽的减缓速度的技巧;在性交之后,女人一般都想要知道她们是否依然被男人所爱,一个扮演粗野士兵的角色对此回答道:“这个嘛,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玛丽亚小姐。”尽管对性道德有着诙谐的社会学评论,但是这部戏剧无论在哪里上演都引发了抗议的咆哮。在维也纳,抗议者打开消防龙头,淹了剧场。在柏林,年轻的右翼暴徒向舞台投掷臭弹,谴责这部戏剧是颠覆德国人正派礼仪的犹太人阴谋。这种特别针对犹太剧作家的骚扰,成为了共和国期间的普遍现象。

尽管文化的保守主义假装被新的性自由所震惊,表达了毫无节制的谴责,但是戏剧舞台,甚或“堕落的产业”,并非如它看起来那样有害和无所不在。正如瓦尔特· 拉克尔提醒我们的,大量传统的虔诚和自我约束依然在发挥着作用,甚至在罪恶深重的柏林。在那里,著名的“提勒歌舞女郎”也要和一位监护人一道出行,并且必须在每晚祈祷。但是,在许多保守的德国人看来,世界已经混乱不堪,他们相信肆虐邪恶的罪恶之都(《圣经》中所多玛城和蛾摩拉城)是两性放纵的共和国或“犹太人”政策的结果。

一些历史学家所说的第一次“现代的”文化,事实上是保守性传统和创造性实验奇异的混合物。在20世纪20年代,德国的知识分子——包括许多犹太人——构成了现代性的先锋,并且将我们依然在不同领域运用的意识方式联结起来。这些领域包括心理学、哲学、社会学、美术、自然科学。先锋派运动急剧扩散:心理分析、知识社会学、表现主义、无调性音乐、包豪斯建筑、存在主义哲学以及量子物理学。在几乎所有领域,犹太人都是杰出的,甚至是支配性的。柏林的精神分析所是在弗洛伊德的倡议下由马克斯· 艾廷顿建立的,得到了汉斯· 萨克斯和卡尔· 亚伯拉罕的支持,他们都是犹太人。这个研究所训练了一大批杰出的心理分析师,他们当中许多也是犹太人:卡伦· 霍尼、弗朗茨· 亚历山大、威廉· 赖希、梅拉尼· 克莱因。在社会学领域,社会研究所成立于1923年,它信奉批判的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与此相关的学者在社会科学领域为未来的几十年提供了理论的动力,尤其是该所20世纪30年代搬到纽约之后。这些学者其中大多数是犹太人:马克斯· 霍克海默、特奥多尔· 阿多诺、瓦尔特· 本雅明、弗朗茨· 诺伊曼。在文学领域,明亮之星组成的银河,一些是传统的作家,一些是十分先锋的作家,他们照亮了整个战后文学的天空。其中包括托马斯· 曼和亨利希· 曼兄弟、赫尔曼· 黑塞、贝托尔特· 布莱希特、罗伯特· 穆齐尔、莱纳· 玛丽亚· 里尔克、斯特凡· 格奥尔格、戈特弗雷德· 贝恩、阿尔弗雷德· 德布林。在音乐领域也是如此,出现了新颖的、创新的趋向,艺术家用不和谐的声音表现不安的感觉,他们包括阿诺德· 勋伯格、保罗· 欣德米斯、库尔特· 威尔。建筑和艺术的关系比以往更为紧密,并用新的思想和象征表现形式进行实验。瓦尔特· 格罗皮乌斯和包豪斯强调艺术和技术的结合,用钢材、玻璃、强化水泥、塑料进行实验,以实现纯粹形式和功用结合的理想。最后,源于理论物理学和存在主义哲学,出现了模糊的、很大程度上是主观的、观念的宇宙,它强化了有关焦虑、不确定、现代生活的含糊等四处弥漫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