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三八年(1937年12月~1938年3月) 迷失东京

前面说过,南京战前后,纳粹德国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派驻华大使陶德曼调停中日战争。日本为此开出停战条件,但最终被蒋介石拒绝。希特勒有点窘,随后叫陶德曼继续调停。其实,德国人所谓的调停,就是互相传话,所起到的仅仅是个传声筒的作用。

南京陷落后,东京又拿出一个更苛刻的“和平方案”。

第一就是叫国民政府承认所谓的满洲国;第二是中国放弃抗日政策;第三是在华北和内蒙古设立非武装区;第四是华北特殊化(建立一个“更自主”的政权);第五是内蒙古自治;第六是共同防共;第七是在华东设立非武装地带,上海由中日共同维护治安;第八是“中日满”经济提携,签订经贸矿产等方面的协议;还有最后一条,那就是向日本赔款。

中国何以答应?

但日本人在等消息,而且很认真地等。这是日本人的特点。他们给出的最后期限是1938年1月15日。

最后期限到达前4天,东京开了个御前会议,参加者除昭和天皇外,还有陆军参谋本部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海军军令部长伏见宫博恭亲王、陆军大臣杉山元大将、海军大臣米内光政大将、外务大臣广田弘毅、内务大臣末次信正、枢密院议长平沼骐一郎。

首相近卫文麿没参加,因为正赶上生病,但天皇急着开,所以没等他。

会上表现得最抢眼的倒不是军部的人,而是内务大臣末次信正。此人来自海军,入阁前曾担任联合舰队司令官。

这个会几乎成了末次一个人在天皇面前的演说。

在末次的鼓动下,会议最终提出:在中国“幡然悔悟”的前提下(接受“和平方案”),重新开启两国谈判的渠道;但如果中国不来求和,东京就将扶植一个新政权,不再以蒋介石的国民政府为谈判对手。

1月15日到了,中国没理睬日本。

当天上午9点半,东京召开紧急会议。

这一次近卫首相出席了,少言寡语的他似乎已确信自己决断的脆弱性了,正如他一度想跟国民政府谈判,但派出的特使却被军部的人抓回了东京。他这个首相能干点什么呢?

外相广田觉得,这事本应该中国向日本求和,现在搞得像日本求着中国讲和似的,所以他附和末次信正,要求政府不再接触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将其彻底甩在一边。

军部则认为:还可以再等等。

讲话的是求稳的陆军参谋本部次长多田骏。

总长载仁亲王则在没话找话,问:“我们的方案有很多条,能不能保证一条条传达到中国那边呢?”

近卫首相一言不发。这不是第一次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多田认为,现在否认蒋介石政权的存在是愚蠢的。因为那样的话,只会继续把蒋介石政权放在日本的对立面。跟石原莞尔一样,他希望尽快结束战争,同样认为日本首当其冲的战备任务是对付苏联,至少陆军看来是这样。在会上,他提出一个问号:开战之初提出的“膺惩南京政府”到底是什么意思?

多田继而问陆军大臣杉山:“‘膺惩’到底要达到一个什么目标?仅仅叫中国屈服吗?如果中国不屈服,怎么办?当时有没有人想过?把战争一直打下去吗?一直打到中国屈服吗?这次战争的目的就是要中国屈服吗?”

多田几乎快说上绕口令了。

开会的人互相观望,没人能回答出来。

在那个年代,日本的决断,不是来自于一个如希特勒那样的独裁者,也不是来自内阁,而是既有内阁因素,更有军部因素。比如,后来接替广田上任的新外相宇垣一成(当年一直没做上首相的那位)一上台就说一定要想办法结束中日战争,只要有第三国调停,日本就会考虑方案。但宇垣说了没两天,升任陆军大臣的板垣征四郎就说:调停?别开玩笑了,日本不会停战,也不会接受任何调停,一定要继续打下去,直到把中国打得起不来。这是板垣的原话。

而军部因素又分陆军因素和海军因素,更要命的是即使在陆军内部,参谋本部和陆军省的观点又不一样,更别指望东京机关和一线日军的观点一致了。

在会上,多田灵机一动,提出个新方案:我们是不是可以抛开德国人,直接找中国驻日大使许世英,再深度探询一下国民政府的意思?

没什么人应和他。

广田外相和末次内相都强硬地认为,必须立即终止跟国民政府的交涉。

广田质问多田:“以我的外交经验,现在的中国是没有诚意的!阁下是否不信任作为外相的我呢?”

多田还没回答,海军大臣米内光政起身说:“政府是信赖外相的。如果陆军不信任外相,那就是不信任内阁,那么内阁只能全体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