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白虎历节风(第2/3页)

“讲下去。”真德秀道。

“我以为,从尸检看,此案还可排除仇杀。自古以来,仇杀者多有在仇敌临死前要让仇人晓得,是谁杀了他,方觉杀得痛快。可是这具尸首,颜面那记刀痕,上方恰劈中左眼,下方也紧挨在右眼之下。如此不难想见,当被害者突然遭到袭击之后,扑跌在地,转过身来,是想看看这个杀他的人究竟是谁。而这个杀人者,恰是不愿让胞弟看到杀他的竟是他的亲哥,所以手起刀落,直向眼睛劈去,这是特有的心理使然。”

真德秀听了,不住地点头。

“此外,我已问过,朱明湖补来的状子可是自己执笔,潜夫兄说是,而那字迹清楚表明,那是出于左手运腕者。”

“可是,这个朱百佑,为什么要来替人担这杀身之罪呢?”刘克庄又问。

“这不奇怪啊!”宋慈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自嘉定十年冬,金兵再次南侵,这战又打了六年,边关将士捐躯流血,后方百姓承受前所未有的繁重赋税,也无异于遭剥肤摧体膏血无余。如今战争虽已结束,百姓元气仍难以恢复。朱百佑是个茶农,家中贫穷,其饥瘦可见一斑,如果欠人重债,或是家有大难急需用钱,被人买来替人受罪,舍老命而救家小,这并非不可理解的事。”

“这么说,朱百佑的供词全是朱明湖事先所授?”

“不错。朱明湖没有把杀人的刀交给他,恐怕那把刀颇有特征,有人认得。而朱百佑家中没有那种刀,如果诈称用菜刀,还恐失却分量,于是选了板斧这样的凶器。至于血衣,朱明湖自然更不能交出,唯有取朱百佑的衣裳进行伪造。”

“那么,”真德秀问,“朱明湖已状告那个御窑管事是杀人凶手,那管事已被捕来。而放朱明湖回去时,并未怀疑他是凶手,他为什么要再找个替罪的呢?”

“这正是我今日要潜夫这般戒严一番的缘故。我敢肯定,县衙中必有一个小吏与朱明湖有牵连。必是那天下午,我与潜夫兄谈说此案时被这人暗中听去。这人连夜赶去告诉了朱明湖,才引出这段曲折。我看,现在也不必多说,将朱百佑提出审问一番,可以大白。”

刘克庄与真德秀想想,都觉得这番推断确实有理,于是同意提审朱百佑。

不多时,厅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有人呻吟不绝的沙哑之声。是衙役用一块门板抬着朱百佑走了进来,那朱百佑两眼发直,全身直挺,躺在板上时不时抽搐一下。三日不见,原先羸瘦的身体却变成了一个“胖子”。被抬进议事厅后,朱百佑不叫了,却将牙根咬得铁紧,大喘着气,胸前还湿着一片,一股尿骚味儿直冲入鼻。

刘克庄喝退众人,命传来狱卒,问:“怎么回事?”

“回大人,”狱卒答道,“他被监入死牢后,第二天早上便有些不一样,一阵一阵嗷嗷叫着在地上打滚,那滚儿打得也有趣,就好似滚木头般,直来直去,不弯不曲。问他话,也不会说。第三天,饭也不会吃了。给他水喝,便张嘴喝个精光。喝过安静一阵,不多时又嗷嗷叫着在地上滚得更紧。今天不给他水喝,他便将尿桶撞翻了……”

“这三天,有谁进过死牢?”刘克庄严厉地问。他担心是不是那个尚未查出的小吏弄了什么药给这老头儿吃了。

“回大人,没有。饭也是小人直送进去的。”

“潜夫兄,不必问了。”宋慈道,“你可记得,那天过堂时,他跪了一阵就爬不起来,是被人架进死牢的。”

“难道说……”刘克庄同时记起他那日的沙哑之声。

“不。”宋慈明白刘克庄想说什么,“不是来之前就有人给他吃了什么。”

“那……”

“这是一种病。”

“一种病?”

“对。我在一个老郎中记录的病案中,见过与这几乎一模一样的病。”宋慈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海听先生,先生当年留给他的那部《疑难病案手札》,如今在这儿有了用场。

“这是什么病?”见宋慈停下话来,刘克庄急切问道。

“患这种病的人,多有筋骨肌肉酸痛的病史,且经年不愈,绵延不绝。大发之时来势凶猛,数日间关节、肌肉都可肿大,不能屈伸,不能行立,兼全身发热渴如火烧,如果进水,不到一个时辰,疼痛加剧,如有虎狼在咬,所以这病就叫白虎历节风!”

“白虎历节风。”刘克庄重复一句,转眸与真德秀目光相碰,显然这名儿,他们二人都没有听过。

“我想,他那天跪在堂上,不时地耸肩蹭背,正是肩背酸痛。后来监在牢中,地牢最为潮湿,加上这大寒时日,他衣服单薄,就暴发这病了。”

“那,这病有救吗?”真德秀关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