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白虎历节风

明日就要举行朱子祠落成典礼,刘克庄当夜升堂审讯。宋慈也被请来了。真德秀对这案子也发生了兴趣,一并听审。

“你为何要杀朱明潭?”刘克庄问。

“去年,”犯人也姓朱,名百佑,是开源茶庄的茶农,相当羸瘦,说话时仿佛有虱子在咬他似的,不时地耸肩蹭背、挪动身子,声音小得只比蚊蝇之声略大些,而且沙哑。

“大声!”刘克庄喝道。

“去年,朱明潭奸杀了小人的女儿。”犯人加大声音,那声音越发沙哑,仿佛不是从口里说出,而是从咽喉里直接压送出来的。

“去年奸杀了你的女儿,你如何不告官?”

“告也无用。”

“为什么?”

“小人的女儿遭朱明潭奸淫后,自投水而死。”

“那你如何不告他奸淫之事?”

“小人并未当场拿着,如何告得动。”

“那你又怎么知道?”

“女儿曾向母亲哭诉……”

刘克庄就这样细细问去,又问他何时杀的朱明潭,何以选在这日,用何凶器,杀在何处,创口如何,血流如何,尸首在何处,凶器在何处,血衣在何处……犯人一一供诉。刘克庄又问为什么前来自首。犯人答说:只恐冤了别人,况且女儿大仇已报,自己死也无怨。最后,刘克庄问杀人是否受人指使。犯人答说:积恨已久,无人指使。

刘克庄几乎是挖空心思地问着,竭力想从犯人的供词中找到破绽,然而并未发现前后矛盾。他转眸看看真德秀,听得格外认真的真德秀没有表示什么。再看宋慈,一直默不作声的宋慈摆了摆手。刘克庄令犯人画了押,又命取一面团头铁叶护身枷当堂钉了,监下死牢。

这时,跪了半日的犯人突然站不起来了,双腿不住地打颤,衙役只得将他架了下去。

案子审到这儿,那一并拿来的朱明湖也就暂不必审,刘克庄也命暂寄禁房。当一干人等都退下去后,刘克庄问宋慈:

“惠父兄,你看……”

“速往芦花坪去取那尸首凶器,再做计议。”宋慈果断地说。

次日,都头魏兹霈奉命往芦花坪去挖掘尸首,取凶器血衣等物,果然在凶犯供诉的地方—一找到,运了回来。宋慈会同县衙仵作看验了朱明潭尸首,填了《正背人形图》《验状》[3]。

此时,刘克庄忙于朱子祠落成典礼,没时间过问此案,好在有关人犯都已收监。这案子一搁就搁了三天。

三天后这日上午,县衙议事厅外远远站着众多衙役,任何人都不许靠近。议事厅内,除了尸首不便拿到这厅中,凶器、凶衣都已摆在议事厅的案几上。这一切都是按宋慈的建议布置的。

议事厅内,只有真德秀、刘克庄和宋慈。

“凶手不是朱百佑!”宋慈平静地说。

刘克庄似乎觉得好友会这样说的。可是,朱百佑的供诉,被害人尸体、凶器等一应证据都摆在面前。真德秀看完了刘克庄递过的《正背人形图》《验状》,听宋慈继续往下说。

“朱百佑供诉:是用板斧从背后照朱明潭脖颈猛力劈杀,朱明潭朝前跌冲几步,扑地而倒,随后翻过身来,仰面朝天,朱百佑又照他面部补了一斧,朱明潭才不动了。

“从尸检看,行凶步骤确实如此。脖颈处的创痕,血迹流向由脖颈往后背流,颜面一记创痕,鲜血朝四面溅开。

“可是,欺诈之处在于,这两处创痕,受刃处细长而齐整,尤其脖颈一痕,后端刃尽处尤细,加之创口裂处底部平阔不凹,可以肯定这不是斧劈之痕,而是用一把锋利之刃,从背后就被害人脖颈拉了一刀,随后在被害人翻转身时,就其颜面劈下一刀。这是第一疑点。

“其二,脖颈一痕,刃在左侧,刀刃呈上左下右斜横走向,可以肯定凶手是个左手持刀者。而朱百佑那日在公堂上画押,用的是右手。查问,朱百佑善用右手。

“其三,这件染有血迹的凶衣,虽为朱百佑平日所穿,却不是杀人凶衣。”

“如何见得?”听到这儿刘克庄已松一口气,他是希望宋慈原先的推断不出差错的。

“朱百佑供诉,这血迹,大多是他背死者往后山去埋时从死者身上流到他身上的。可是,这凶衣既是穿在凶手身上,中间隔着他的身子,怎会出现这样怪的迹象呢!”

宋慈说着展开了血衣。真德秀与刘克庄就看到了那血衣前后两面有诸多血迹,无论形状、大小都可叠合得完全一样。

“这是伪造之迹。因中间未隔人体,前后叠合自然盈开如出一模。血从何来?一头鸡,一头狗足矣。人血为咸,禽血为淡,这衣上的血是淡的,必是禽血。”

“如此说,凶手……”

“还是朱明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