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空一缕余香在此奚啸伯往事(第4/7页)

俩人作了简短的谈话,父亲劝他参加中国农工民主党。

奚啸伯说:“我已经参加民盟了。”父亲笑着说:“那我们是一家人了。”

父亲问他经常演出的剧目都有什么。他说:“为了纪念《儒林外史》作者吴敬梓诞辰,我和北京市四团演出了一个新戏,叫《范进中举》。”编写剧本的是毕业于西南联大中文系的作家汪曾祺。

“《范进中举》?”父亲重复了剧名,高兴地说:“好戏呀。”

奚啸伯答:“我只演了范进,可没中举。”这话惹得周围的人都笑了。

座谈会上,奚啸伯没有发言。可他的儒雅气质给父亲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散会时,父亲让我的母亲用她的车送奚先生回家。

我对这次会晤很感兴趣。想查查中国农工民主党中央委员会过去的简报、记录或资料,做进一步的了解。可人家告诉我,农工党所有过去的文字材料都上缴了中共中央统战部。我还想查查民盟中央一九五○年代的档案,看看奚啸伯是不是真的参加了民盟。人家又告诉我,民盟的档案也上缴了。

后来从奚延宏那里,我才知道了奚啸伯在反右阶段的某些情况:一九五五年奚啸伯和儿子一起参加了北京京剧四团,他任团长,与吴素秋等人合作演出。不久,北京成立了一个京剧工作者联合会。梅兰芳、马连良分别任正副会长。因奚啸伯有文化,大家就推举他为秘书长。这段时间,他又忙着唱戏,又忙着社会活动。那时,奚家住在菜市口,李万春先生住在大吉巷,两家靠近,彼此交情也好,加之他孤身一人,李万春、李小春父子就经常请奚啸伯到家里聊天、饮酒,吃饭、喝茶。一九五七年大鸣大放的时候,戏曲界开座谈会,李万春总拉他参加。他也愿意和叶恭绰、张伯驹这样的大知识分子往来。每次的座谈会,都是李万春发言,他记录。俩人形影不离。运动转入到反右阶段,俩人就一齐戴上了右派帽子。奚啸伯一提起反右,就说:“我冤呀。我从旧社会来,爱吃爱喝。但我从心里没反党。”

后来,我又从刘曾复先生那里得知:李万春在一九五七年夏季那篇关于民营剧团的精彩发言原来是由奚啸伯起草的,也许这就是他的“右派罪行”了。

【落脚石家庄】

他成了右派分子,石家庄地区京剧团的团长(刘同起)来北京探望。谈话中,约他去石家庄。已经离开北京京剧四团的奚啸伯,觉得自己在北京已无任何出路,便一口答应下来,同意试演三个月。

一起到石家庄的,除了儿子奚延宏、琴师魏铭、跟包的陈宝山师傅以外,另有三人同行。到了新的单位,文化机关的负责人和他谈话,说:“因为你戴了帽子,待遇和工资都不能按从前的标准计算了。”奚啸伯同意了,可和他同来的人一看这情况,拔腿就走。最后,剩下了儿子、琴师和陈宝山。

为了改造思想,奚啸伯除了唱戏,还干扫地、打水等体力活儿。一九五九年,他成为第一批摘掉帽子的人。张东屏专员很关心他,与有关方面打招呼,要求在生活方面尽量照顾。“白云深处青山下,茅庵草舍无冬夏……煞强如风波千丈担惊怕。”奚啸伯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提出离开石家庄了。

和北京的剧团相比,石家庄地区京剧团更多的是去中小城市和乡镇演出。奚啸伯的身体本来就弱,加上演出的劳累,体质开始下降,疾病也找上门来。奚延宏看了非常心痛,并觉得自己这样陪着父亲,总在乡下唱,一没意思,二无前途,就更谈不上技艺的提高了。

一天,儿子终于开口了:“我要离开石家庄。”

奚啸伯惊惧又伤感,说:“你母亲死得早,我把你拉扯大,如今只有我们父子相依为命。如果你走了,留下我孤独一人,可怎么过呢?这儿的演出条件是差,可人家给我摘了帽子,我不能就这样走呀!”

就这样,奚啸伯把自己一条性命和全部艺术交给了石家庄。

【寂寞沙洲冷】

一九六二年,五十二岁的他,从艺整整四十年了。他毕竟有文化,觉得已经很有必要对自己走过的路,做一番整理。四月的一天,当同辈艺人还在忙活着登台唱戏的时候,奚啸伯已经在北京的家平坦胡同五号,开始口述历史,由弟子欧阳中石记录下来。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奚啸伯自己写的。全篇完成后,底稿留在欧阳中石手里,誊清一份后,他带回石家庄,准备将来作为《奚派艺术专集》的主篇。“文革”中书稿遗失,幸亏那份底稿在欧阳中石那里,保存完好。

一九六三年春,为了选拔赴京参加全国京剧现代戏汇演的剧目,河北省在省会天津市举办了盛大的现代戏汇演。那次共有六台大戏。有唐山的《节振国》、张家口的《八一风暴》和《杜鹃山》、天津的《六号门》等。此外,就是石家庄的由奚啸伯主演的《红云崖》了。每次看完一出戏,都要进行讨论,当时负责记录、整理会议发言的是尹丕杰先生。他虽是北师大毕业生,却又是个刚从劳教农场出来的“摘帽右派”。与会者都很清楚:《红云崖》这出戏绝无进京演出之可能,症结所在就是主演是个右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