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黑皮书(第3/34页)

“那么您是吗,陛下?”他微笑着,以免这话形成冒犯。

“我知道你们这些委员都认为我该坐在观众席上。我会的,我保证,我也注意到,对像我这种年纪的人来说,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可是你瞧,克伦,要放弃你从小养成的习惯很难。有些意大利客人曾经为我们——为我和布兰顿——喝彩,他们以为阿基里斯和赫克托复活了。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但谁是阿基里斯,谁是赫克托呢?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拖在地上……

国王说:“你把你的儿子培养得很出色,还有你的外甥理查德。即使贵族也莫过如此。他们是你府上的荣耀。”

格利高里表现很好。格利高里表现非常好。格利高里表现最好。“我不想让他成为阿基里斯,”他说,“我只希望他不要被击落马下。”

记分表与人体相对应,也就是说,计分表上将人的头部和躯干标了出来。击中胸甲得分,但肋骨折断不算。击中头盔得分,但头骨破裂不算。比赛过后,你可以拿起计分表,重读当天的记录,但纸上的分数不会告诉你骨折的脚踝有多么疼痛,或者喘不过气来的选手多么艰难地不让自己吐在头盔里。正如选手们总是会告诉你的那样,你真的该去看看,你得亲临其境才行。

格利高里对他父亲不能去观看比赛感到失望。他事先就说要处理文件。梵蒂冈给了亨利三个月的时间,要他重新归顺罗马,否则,将他逐出教会的诏书就会印出来发往欧洲各地,所有的基督徒都会反对他。皇帝的舰队载着为数四万人的武装队伍已经驶往阿尔及尔。喷泉修道院院长一直在蓄意盗用修道院的资金,召了六个妓女享乐,尽管他可能需要间歇性地休息一下。而议会将在两个星期之后开会。

早年在威尼斯时,他曾遇到一位老骑士,那种人以骑马去欧洲各地比武为职业。骑士跟他讲起自己的经历:带着一群随从和一队战马穿越国境,总是从一项赛事赶往下一项赛事,直到年事已高和积累的旧伤使他退出赛场。如今他孤身一人,尽力通过教年轻的贵族而勉强谋生,忍受着他人的嘲弄和时间的浪费;他说,在我那个时候,年轻人都有教养,谨守礼节,可现在我却发现自己在为一些小酒鬼刷马和擦胸甲,如果换作当年,我都不会让他们给我擦靴子;因为瞧我现在,都沦落到跟一个英国人一起喝酒了——你是英国人吧?

骑士是葡萄牙人,但可以说不纯正的拉丁语和一点德语,中间夹杂一些在各种语言中都大同小异的专业术语。在过去的日子里,每一场比武都是一场考验。没有毫无意义地讲排场。女人不是在镀金的帐篷里朝你傻笑,而是被留到比武之后。当时的计分规则很复杂,裁判对犯规行为也毫不留情,所以,你可能折断所有的长矛却还丢了分,你可能将对手挑落马下,得到的却不是一袋金币,而是罚款或记录上的一个污点。一次犯规会跟着你走遍欧洲,所以,比如说,在里斯本犯的规会在法拉拉赶上你;人未到,名声先到,而到头来,他说,如果遇上倒霉的赛季,倒霉的运气,你剩下的就只有名声了;所以当命运之星向你闪烁时,不要得寸进尺,他说,因为那种光芒转瞬即逝。说到这里,不要花钱去信占星术。如果情况会对你不利,难道这是你在给马上鞍时就需要知道的吗?

一杯酒下肚后,老骑士侃侃而谈,仿佛大家都是从事他这一行。他说,你应该把随从安排在障碍的两端,如果马想抄近路的话,就让它转一个大弯,否则你可能把脚绊住,如果两端无人把守就很容易这样,那会非常痛:你碰到过这种事情吗?有些傻瓜把自己的随从集中在中间,也就是双方交锋的地方;但是有什么用呢?是啊,他附和道,毫无用处:他琢磨着“交锋”这个词,文雅动听,却用来描述那极具震撼力的迅猛一击。那些装有弹簧的盾牌,老人说,你见过吗,被击中的时候会弹开?小孩子的把戏。过去的裁判不需要这种装置来告诉他们某位选手已经击中——不,他们用自己的眼睛,那时候他们目光锐利。你瞧,他说:失败有三种情况。马可能失蹄。随从可能失手。胆量可能消失。

你得把头盔戴牢,这样才能有好的视线。身体要坐直,当你准备出击时,也只有到这时,你转过头来,好让你的对手完全出现在你的视野中,然后看着你的长矛的铁尖朝着目标直冲而去。有些人在交锋前的一刹那转移了方向。这很自然,但是要忘记自然的事情。要不断训练,直到你消除本能。只要给你机会,你就总是会转移方向。你的身体想保护自己,你的本能想避免你那披着盔甲的战马和披着盔甲的自己与从对面向你疾驰而来的人和马发生撞击。有些人并不转移方向,却在撞击的那一刻闭上眼睛。这些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知道自己会闭眼却不由自主,另一种是不知道自己会闭眼。训练的时候,让你的随从在一旁观看。不要做这两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