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劳动贫民(第3/8页)

1815—1848年间的劳动贫民处境,着实令人震惊,这一点是任何通情达理的观察家都无法否认的,而这样的人所在多有。众人普遍认定,贫民的处境正在日渐恶化。在英国,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便是基于这样的假定,认为人口的增长必然会超过生活所需的增长,并且得到了李嘉图派经济学家的支持。那些对工人阶级的前景持乐观看法的人,比抱悲观看法的人少一点,才能也要差一些。在19世纪30年代的德意志,至少有14种不同的出版物,是以人民的日渐贫困作为讨论主题的。而且,关于“日益贫困和食物短缺的抱怨”是否得到证实的问题,也被提出来作为学术奖励的论文题目。16位竞争者中,有10位认为已得到证实,只有2位认为这些抱怨没有得到证实。[10] 从这类意见占有的压倒性多数,便可看出贫民普遍陷于令人绝望的苦难之中。

无疑,乡村实际存在的贫困状况,显然是最糟糕的,特别是在无地的工资劳动者、乡村家庭作坊工人,当然还有拥有土地但很贫困的农民,或靠贫瘠土地生活的那些人中间。那些发生在1789年、1795年、1817年、1832年、1847年的歉收,仍然造成不可逃避的饥荒,就算没有额外灾难的干预,诸如破坏了西里西亚家庭亚麻工业基础的英国棉纺织品竞争,情况也是如此。1813年的伦巴底歉收,造成许多人仅靠吃肥料、干草、豆叶和野果制的面饼维持生命。[11] 甚至在瑞士这样稳定的国家里,像1817年那样的歉收年,也会造成实际死亡人数超过出生人数的惨况。[12] 与爱尔兰饥荒的大灾难比起来,1846—1848年的欧洲大陆饥民也显得黯然失色,但这样的饥荒已经够现实的了。在普鲁士的东部和西部(1847年),1/3的居民已无面包可吃,仅靠马铃薯维生。[13] 在德意志中部山区,简朴、贫穷的制造业村庄里,男男女女坐在圆木和长凳上,很少有帘子或桌巾,没有玻璃杯而用陶器或锡杯喝水,居民已有点习惯了马铃薯食品和淡咖啡。在饥馑期间,救济工作者不得不让居民吃他们提供的豌豆和稀粥。[14] 因饥饿而产生的斑疹伤寒,在佛兰德斯和西里西亚的乡村肆虐,在那里,农村的麻布织工与近代工业进行着注定要失败的斗争。

但事实上,除去爱尔兰那样的全面灾难之外,吸引大多数人注意的苦难——许多人都认为程度日益加重——是城市和工业区的苦难,那里的贫民不像农村那般消极地挨饿,也不像他们那么不显眼。他们的实际收入是否下降,仍是历史上有争论的问题,尽管如我们所见,城市贫民的一般处境无疑是恶化了。在不同地区之间、不同种类的工人之间,以及各个经济时期之间,情况千差万别,再加上统计数据方面的缺陷,使这些问题很难得出肯定的答案。不过在1848年以前(英国也许在1844年以前),任何显著的普遍改善都不曾发生,而富人和穷人之间的鸿沟,肯定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当罗斯柴尔德伯爵夫人佩戴价值150万法郎的珠宝出席奥尔良公爵的化装舞会时(1842年),正是布赖特(John Bright)这样描述罗奇代尔妇女的时候:“2 000名妇女和少女唱着圣歌走过街道,这是非常独特、非常令人吃惊的场面。这支奇异的队伍走近了,她们是可怕的饥民,面包被狼吞虎咽地吞食下去,其状难以形容,即使那些面包上几乎沾满了泥土,也会被当作美食吞下去。”[15]

事实上,在欧洲广大地区,工人阶级的生活状况可能都有某种程度的普遍恶化。不仅(如我们所见)城市设施和社会服务无法与城市轻率而又无计划的发展同步,在1815年到铁路时代来临之前,货币工资(经常是实际工资)趋于下降,许多大城市的食品生产和运输价格也随之下降。[16] 那个时代马尔萨斯主义者的悲观论调,就是建立在这样的时间差之上。但除了这种时间差之外,光是饮食习惯从前工业时期的传统三餐,变为城市化和工业化时期的不加重视或无钱购买,就足以导致营养恶化,恰如城市生活和工作条件很可能导致健康恶化一样。工业人口和农业人口(而且当然也是上层、中等和工人各阶级之间)在身体和健康上的特大差异,显然都是因为这一原因。法国和英国的统计学家,特别重视研究这一课题。19世纪40年代,维尔特郡(Wiltshire)和拉特兰(Rutland)乡村雇工(未必是一个饱足的阶级)出生时的平均预期寿命,要比曼彻斯特和利物浦劳工的预期寿命高1倍,但那时,仅举一个例子来说,“直到手工业改用蒸汽动力之前,亦即直到18世纪末,在谢菲尔德(Sheffield)刀剪业中,还不知道什么叫作磨工病。”但到了1842年,因罹患这种疾病而翻肠呕吐的工人比例,30多岁年龄层中有50%的人,40多岁有79%,50岁以上更达100%。[17] 此外,经济上的变化使广大劳工阶层发生了转移或取代,这种变化有时对他们有利,但更多时候是使他们感到悲哀。广大居民群众因尚未被新的工业部门或城市吸收,仍旧永远处在一个贫困无告的底层,甚至更多的群众,被周期性的危机推向失业深渊,这种危机几乎不可预测,它们既是暂时性的,也是反复发生的。一次这样的经济萧条,可以使博尔顿(1842年)或鲁贝(Roubaix,1847年)2/3的纺织工人失去工作。[18] 20%的诺丁汉(Norttingham)居民,1/3的佩斯利(Paisley)人口,实际上可能都是贫民。[19] 像英国宪章主义那类运动,因其政治上的软弱性,会一次又一次地遭受失败;但一次又一次的严重饥荒——压在千百万劳动贫民身上不堪忍受的重负——又将使它一次次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