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欧洲病夫(第4/16页)

马扎尔人于一八六七年实质上脱离了一元化的奥地利帝国,在外莱塔尼亚重振将与维也纳没有直接关联的“匈牙利王国”。根据这位奥地利皇帝的实际头衔,他是匈牙利国王(也是波希米亚、克罗地亚、加利西亚和帝国其他地区的国王),但在一八六七年折中方案之前,这些头衔始终被视为百分之百的虚衔,因为它们名下的领土只是省份,而非王国。但这时这位皇帝则不得不认识到,匈牙利王位比其他王位都重要,连奥地利王位都比不上。布达佩斯能向维也纳提出各种要求,但维也纳不得向布达佩斯提出任何要求。自一五二六年维也纳取得匈牙利这块领土开始,奥皇就是匈牙利国王,属于他名下的奥地利建筑和固定物,一直都以k.k.这一缩写来表明为他所有。k.k.为kaiserlich königlich的首字母组合词,意为皇帝暨国王的。但这局面不再:一八八九年,匈牙利人要求在两个k之间加上一个u(“和”),使两k不再如胶似漆地紧挨在一块。匈牙利人认为kaiserlich und königlich(皇帝的和国王的),比kaiserlich königlich,更彰显奥地利与匈牙利的分隔,更合他们的意。[13]

连这样的枝微末节都要这么讲究区分,令维也纳大为惊骇。这位皇帝原以为透过一八六七年的折中方案,他已用匈牙利的自治换取到统一的奥地利大国,以为让匈牙利人在其内政上完全当家做主,他们会真诚参与“共同的”或“联合的”k.u.k.陆军部、外交部、通商部、财政部。匈牙利人似乎过河拆桥,背弃双方的协议:他们从这个联合君主国得到很大的好处(五分之二的奥匈帝国人口,却只需负担帝国每年税收的三分之一),却一再阻挠军事、外交政策、财政、通商方面统归中央指导,此举别说是不知感恩,根本形同暗中扯后腿。住在维也纳美景宫(Belvedere Palace)的弗朗茨·斐迪南大公愤愤说道,奥地利会垮,不是会垮在敌对大国手里,而是会垮在“内敌——犹太人、共济会员、社会党人、匈牙利人”手里。[14]

弗朗茨·约瑟夫开始把越来越多的心力放在应付维也纳、布达佩斯这两个互争高下的首都上,以确保哈布斯堡王朝的存续和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不是件易事,因为哈布斯堡王朝,即使就较放任开放时代的宽松标准来看,都不具威严。一八八九年,弗朗茨·约瑟夫的独子暨皇储,三十岁的鲁道夫大公,爱上某男爵未成年的女儿,然后在他位于维也纳森林的狩猎用的住屋梅耶林(Mayerling)里,开枪杀了她再自杀。这一杀人、自杀事件,不仅使不苟言笑的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在不久后成为新皇储,也切断了皇帝和皇后之间本就没什么往来的联系。这时,皇后正在维也纳之外四处旅行,直到一八九八年遇刺身亡,才结束这一云游四海的习惯。

皇室成员发生丑闻时,采取措施控管其对皇族威信或形象的伤害,乃是当时的一贯做法。人人都知道这皇帝有个情妇——女演员卡塔丽娜·施拉特(Catharina Schratt)——跟了他三十年,但没人在报纸上谈论此事。皇帝的弟弟路德维希·维克托(Ludwig Viktor)一九〇四年两度在公共澡堂与男伴一起被捕(第一次在维也纳,第二次在意大利)时,该丑闻遭掩盖。没有一家奥匈帝国报纸提及此事;想将此事曝光的报纸则遭罚款、没收。路德维希·维克托本人被诊断得了“忧郁症”,被关在他的乡间宅邸,不得出门。[15]在柯尼希格雷茨之役中,中产阶级出身的将领,败得和贵族出身的将领一样惨。于是,经过此一败仗之后,弗朗茨·约瑟夫开始安插诸大公(哈布斯堡家族的亲王)出任每个指挥要职,以捍卫帝权,但这些人都未有出色的表现。法国大使馆于一八九七年品评其中居首的两位大公时论道:“弗里德里希,欠缺将领的基本要素;欧根,苦干实干,但没有天赋。”[16]而这两位哈布斯堡家族成员是整个家族里最优秀之人。哈布斯堡王朝无疑存活了下来,但这个身为大国的君主国已开始步上死亡之路。

匈牙利是让哈布斯堡家族丧命的病毒。一八六七年后匈牙利的阻挠,啃蚀哈布斯堡王朝的权力基础与行政根基。一八七八年,叛乱席卷奥斯曼帝国的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维也纳认为正可趁机从土耳其手里夺走这两个省份,并入奥地利,进而达成一八六六年奥地利遭意大利和德国驱逐后,奥匈帝国一直追求的新使命——使奥地利称霸巴尔干半岛。不幸的是,连占领这两省都遭匈牙利人反对,更别提将它们并吞,因为匈牙利人担心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境内百万左右的斯拉夫人加入后,会使本已是少数民族的匈牙利人在这君主国里更为少数。在柏林会议上,俾斯麦想把土耳其这两个省送给奥匈帝国,以在俄国于一八七七至一八七八年对土战争扩大领土后,重新平衡欧洲诸大国的势力,结果发现这一可笑的情况:“我听过有人不肯吃他们的鸽子,除非有人把鸽子射杀,替他们烤好,但我从没听过有人非要人把他的嘴掰开,把鸽子强行塞进他喉咙,他才肯吃。”[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