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高淑瑞口述

时 间:2005年3月9日

地 点:颐阳山水居周桂芳家

访谈者:定宜庄

在场者:周桂芳等

[访谈者按]与周桂芳同住在西苑街上的高淑瑞女士,被她周围的朋友们戏称为“大家闺秀”,但在我看来,她不过是爱美爱打扮,不爱出门凑热闹而已,其实是个性很强、很有主见的人。她的家境比周家好得多,曾经是西苑街上数得上的富户,这也许应归功于她父亲的能干。她从女儿的角度讲述的父亲一生,最富感情,那个只身闯荡北京、凭自己的勤奋和才干在西苑街上惨淡经营,终于置起一份像模像样的家业,却终于在一场与他全然无关、他也完全不明就里的政治风浪中结束一生的小人物的命运,正是生活在底层社会的诸多北京移民的缩影,这样的故事,我们看得实在是太多了。

高淑瑞女士被访时(定宜庄摄于2005年)

高女士还讲述了母亲一家从河北农村迁移来京并落户于圆明园的经历,可以与上篇“圆明园变成废墟之后”参照来看。

高淑瑞(以下简称高):我叫高淑瑞,82岁了,我属猪。打小儿我就住在西苑。

定:那时候西苑是个镇是吧?我听说原来海淀区有三道最有名的街,其中一个就是西苑。

周桂芳(以下简称周):西苑原来是兵营,军阀、国民党、日本,都是在西苑那儿,都是营盘。日本营盘。日本投降以后国民党来了,就是208师,最后是208师在那儿撤军的。解放的时候革命大学在那儿,后来又变成安全部了。注206

高:西苑街那时候繁华着呢,小街呀,繁华着呢,买什么有什么,要什么有什么,卖什么的都有,好几个澡堂子。那时候都有收音机了,天天晚上的铺子吧,喇叭都唱,都放着戏。就没那么安静过。好几条街,一二三道街,和平街、同庆街、宣化街。我们家在一道街。就二道街东头那儿,小戏馆儿,说书馆儿,好几个戏馆子,唱小戏儿啊,戏馆子唱的不是大戏,其实就是评剧,河北梆子。靠马路那边一个戏馆子能盛一千多人呢。西苑商场是后来公私合营的商场了,那后盖的。阅武楼是西苑东边,练兵的地方,地方挺大的,高,现在拆了,还有那底座儿。妓院,妓院是日本过来弄的,日本的时候都是“花姑娘的有”,日本的时候。注207

定:那时候西苑这街上旗人多吗?

高:旗人不多。

1.从南苑到西苑

高:我们老家是河北省定兴。要说我们老家的事儿呀,我爷爷是过去的秀才,在定兴县城做工作,他叫高超则,他的为人,是整天一大片人围着他。谁到饭馆吃饭,一提高超则,吃完饭抹嘴就走,他的人就给人家付账。也是年轻的时候劳累多吧,死得早,50多岁就去世了。

我爸叫高维钢。他们哥儿六个,姐儿仨,我有3个姑姑,我爸爸行四。我大大爷、我三大爷都是念书念得多,我父亲也念过书。我大大爷考秀才没考上,让人顶了,就病了,神经了。三大爷就教书。

我奶奶寡妇,那老太太,困难哪。我爸爸那会儿净惦着挣钱养家,摸虾米也干过,到南口也打过工,给那个谁牵马坠镫的,那个头儿叫什么我记不得了。我爸爸12岁就跟着他们瞎跑,12岁打定兴到南口,16岁又到南苑,那不是部队驻扎的地方嘛,兵营嘛,我三大爷有文化啊,在南苑那儿教书,就给我爸爸找个事儿,买了几打袜子,在兵营那儿摆个地摊儿。我父亲呢,人都喜欢他,长得也挺什么的。后来在南苑那儿不行了,部队又迁移了。我三大爷在福缘门注208那儿教书,又给我父亲弄到西苑这边来了,就是安全部的那儿,在那儿摆摊。我五叔也来了。

定:您三大爷怎么会找到这地方来教书呢?

高:这边有我们老家那边的老乡,都投奔老乡呗。

定:老乡是在这边做什么的?

高:在西苑开一豆腐坊,姓王,也是我们那边的。

定:西苑一条街上你们老乡是不是挺多的?

高:都是老一辈的,我爸爸他们那一辈的。小辈的都是这儿生的。(老辈的)都是没有钱的,都是在老家生活不下去了,到这儿来找事儿做,做小买卖呀,做点小吃小用的什么东西。

我爸爸过西苑来还是摆袜子摊儿。那会儿一打是12双,10打袜子就在人家煤铺门口摆那么一个摊儿,没有门脸儿。那个煤铺的老太太姓冯,人家心眼儿好也是,说风吹日晒的,给他们腾一间房吧,给腾了一间房,我爸爸和我五叔就在那里住上了。后来又添点牙膏牙粉的,那会儿都是牙粉,又添点裤衩背心呀,慢慢儿地租个门脸儿,就不在外头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