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勤行”的手艺张强口述(第5/7页)
我见过他一张菜单子,十二道菜,这十二道菜什么都没有,就是白菜,没有白菜熬粉条啦白菜炖豆腐啦,没有。翡翠白菜、燕窝白菜、鱼翅白菜,净这个。他最拿手一道菜,一只板鸭,拿回来骨头全剔干净了,这鸭子里头没骨头,鸭子里头36道菜,一道菜是一个味儿。他净是绝活儿。
1958年北京市各大专院校大比武,那么多师傅,你想1958年的时候都是解放以前过来的多啊,好多老师傅。他是头等奖,奖励他30块钱,(19)58年的时候30块钱,头等奖啊。我们老头回来讲,就没让我们老头摸刀。
定:什么叫没让他摸刀?
张:就是说没让他(动手)做。因为你让他摸刀的话,他做出来的你懂吗?你不懂。拿出一张菜谱来,没人玩得转,没人做过这一道菜,他做出来是好是坏谁知道啊。我递给您了,他如果不会做他能递给您吗?他必然得会做啊。配什么料下什么东西。过去那侍候人家,你说东城区那老太太,你没做过人家都吃过了,你做那合适不合适人家知道啊,那不是要手艺的地方么,那才叫要手艺哪。
我跑业务的时候,人家请客,在丰泽园饭庄,比现在晚,十月份了。给我上了一道什么菜呢,茭白口条,我爸说这是一道菜,不过这月份不合适,呀!说这个月份呀,茭白属于细菜,跟口条不合适,下次你再请客的时候别给人弄这个,让人瞧着寒碜。这个月份应该吃什么呀?应该吃茭白蟹肉,上这道菜跟月份就合适了,什么月份得吃什么东西,你不能胡吃,胡吃那不叫吃饭,那叫填饱肚子。你比如上饭馆,说给我来道红烧鲤鱼吧,那叫家常便饭,不叫菜。鲤鱼必须得一面抓炒一面糟熘,头尾做汤,这才叫菜。
他在电影学院啊,在那儿给那学生做饭,就他一个人儿呀,连采买带做,就他一个人儿。他们那学院不是有时候拍外景什么的么,(一九)六几年的时候甭说咱们家,就是单位都没有冰箱对不对?夏天买的猪肉,一到晚上就该有味儿了,他那猪肉搁三天五天、搁一个礼拜不带出味儿的,他就有主意。他跟清华那儿的人借了十斤肉,当时清华有个姓孙的老师傅,也就40岁吧,他说师傅您借给我点肉吧,我来不及了,人家拿秤给他约了十斤肉。等我父亲买肉回来,他得还给人家啊,还的时候,他给人叫过来了,最拐弯儿的,皮皮囊囊的那个不能还给人家,说还给人家寒碜,他把好肉放在那儿,他不言语,一刀,我们老头子他损就损在这儿。那老孙约那肉:“您真好手艺,十斤一两。”这就是我们老爷子。
我们老头切菜从来没有说使墩子、使案板,没那一说。我们家原来有一八仙桌,多少年我们那八仙桌就连吃饭带切菜。您要说烧那蓑衣萝卜,您得切出花儿来吧,这刀切不到家,这萝卜拉不开,切大发了,它断了,这桌子上玩一印儿,是不是这道理呀?人家就在八仙桌上切,切完了往盘里一搁,然后拿油一汆,齐了。八仙桌还那样儿,连找个刀印都难,甭想。
那时候我们家有个小筐,都是我们老头自个儿做的,什么自己灌的小肚啊,灌的肠啊,就这些,放到筐里,挂到窗户外头,平时都不吃,到三十晚上都回来了,老头把筐拿下来了,说了,就现在这东西,咱们使的作料什么的,都不到位,就是说那味儿都不对。
定:那什么样才算到位啊?
张:花椒也好大料也好,都得长成了。就说酱那肉,现在搁点姜搁点葱什么就完了,这不叫酱肉,酱肉就必须作料得全,好几十味呀,那才叫酱肉呢。他做了一次蜜炙鸡。
定:什么叫蜜炙鸡?
张:他不告诉你,说不清楚,就说做了一次蜜炙鸡,1962年时候在食堂就卖一块钱一个,您别忘了1962年时候的菜二分钱一个三分钱一个啊,他卖一块钱一个。院长就急了,说您这是怎么回事张师傅啊?他说一块钱一个我还赔钱呢,您要吃我就卖您一个,您想吃第二个,没有。我们老头就这样,甭管你院长也好谁来了也好,今儿卖这菜,谁来了赶上了,一个,再想吃,不卖给你,甭管你院长不院长,你吃完了。
我那时候有个本家大爷,不是亲大爷,办白事的时候,吃了他一个烧茄子,吃了一个又要一个,吃了一个又要一个,他连吃了仨。我大妈就说了那话了,说这也就是你兄弟,让你点去,要换一个你得给人多少钱啊?
从他活着我记事到他死,他就给我们家做过一道菜,从来就没做过。当然除了焖点米饭熬个白菜,家常便饭那不叫菜。就那年的春节,半斤肉馅儿一个丸子,我们家那时候一共17口人,买了8斤半肉馅儿,一人一个,对号入座,谁不吃管不着,就做过这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