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若干礼制与王朝品位结构的一元化(第3/16页)

此外,东汉的郡县长官经常被比于古诸侯,进而其丞、尉便被视为诸侯之“卿”、“大夫”。东汉乐府诗《陌上桑》的女主角罗敷,有段机智幽默的“夸夫”之辞,有云“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那“朝大夫”就是郡府大吏的一种尊称(18)。《续汉书·百官志五》注引应劭《汉官》:“大县丞、左右尉,所谓命卿三人。小县一尉一丞,命卿二人。”县丞、县尉被认为是县官的“命卿”,“丞”被称为“丞卿”,“尉”被称为“尉卿”。山东苍山元嘉元年画像石题记:“右柱▌▌请丞卿”(19);山东嘉祥县武氏祠前石室画像石第三幅第三层:“此丞卿▌(车)”(20);前石室第六石榜题:“尉卿车”(21);嘉祥县武氏祠保管所藏甸子村画像石第三层:“尉卿车马”(22);山东东平县后魏雪画像石:“▌尉卿”(23)。对“尉卿”这个称谓,李发林先生认为仅仅是“爱称”(24),似未达一间。劳榦先生推测“则此尉卿当即执金吾”,而叶又新、蒋英炬先生指出“丞卿”和“尉卿”“当是次于县令下的县丞和县尉。”(25)叶、蒋先生所说是。称县丞、县尉为“卿”,是受了周爵的传统影响,把郡县长官比于古之诸侯了。这种“大夫”和“卿”,仍属于职位的别称。

吴荣曾先生认为,所谓郡县“命卿三人”的“三卿说必定来自王莽”(26)。王莽时诸县设有“马丞”、“徒丞”和“空丞”。王朝有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三公以分主天、地、人,则县里面也要设置类似三官。这三官,大概就是“命卿三人”。而王莽制度,多出于西汉儒生一贯呼吁。吕思勉言:“新莽之所行,盖先秦以来志士仁人之公意”(27);蒙文通亦谓:“自儒者不得竟其用于汉,而王莽依之以改革,凡莽政之可言者,皆今文家之师说也。”(28)比如汉初公羊学大师董仲舒,在其《春秋繁露·爵国》中,就提出了诸侯国“三卿”的设想,而且还把其秩级都列出来了。

《春秋繁露·爵国》筹划天子及诸侯国的官制,不惮其烦。天子除了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二百四十三下士外,还另配上了七上卿、二十一下卿、六十三元士、百二十九下士,是为“通佐”(29);而且连天子和国君的老婆该有多少,跟孩子(“世子”)和保姆(“母”)的问题,都精心考虑到了。我们只把其中跟秩级相关的部分列出:

董仲舒规划的美好蓝图,把周朝的公卿大夫士爵、公侯伯子男爵,跟汉朝的现行官阶禄秩糅在一起了。他的高谈阔论,汉初君臣可能觉得虚无缥缈、不屑一顾。然而他把现行秩级与周爵糅在一块儿的意思,后来居然就被王莽兑现了。

除了用以指称官爵层次和指称特定职位之外,级别或位阶意义的公卿大夫士概念,在新莽变法时出现了:

更名秩百石曰庶士,三百石曰下士,四百石曰中士,五百石曰命士,六百石曰元士,千石曰下大夫,比二千石曰中大夫,二千石曰上大夫,中二千石曰卿。车服黻冕,各有差品(30)。

这做法,把秩级整体地转换为周爵,卿、大夫、士爵,与秩级完全合一了。可见古礼对现实政治的影响,有时还真不可低估。在董仲舒的规划中,天子元士被比定为八百石,这是很高的,高于当时朝廷以六百石官为大夫的做法。西汉后期八百石秩被并入了六百石秩,王莽复古时便以六百石秩为元士。董氏还为公侯、伯、子男安排有“三卿”,而新莽诸县恰好也有“三卿”,是否也与董氏的规划有些关系呢。

疏勒河汉简中有名唤作王参的,简文记其官儿是“有秩候长”,同时“秩庶士”(31)。“有秩”通指百石之官,而依新莽制度,百石之官的爵级正是“庶士”(32)。今见新莽玺印之中,还有若干称“大夫”的、称“士”的,例如“尚书大夫章”、“纳言右命士中”(“中”为人名)、“奋武中士印”、“偏将军中士印”等。其中“尚书大夫”可能是官名,后三例中的命士、中士,则分别为纳言、奋武、偏将军的属官(33)。命士、中士,分别表示他们是五百石吏员、四百石吏员。那么这种改革在形式上复了古,实际却不过是以爵名代秩名。王莽很多措施都是如此,其所追求的形式意义大于实用意义。

然而比附周爵还不是全没有实用意义。“车服黻冕,各有差品”八字提示人们,周爵爵称的使用与礼遇相关,例如“车服黻冕”。随西汉儒学复苏,众多的儒生们尝试用古礼去影响、甚至改造现实官制。王朝的“制礼作乐”工作当然包括等级礼制了,而儒家礼书中的等级礼制,是以公侯伯子男及公卿大夫士为尺度的。所以在复古定礼制时,得先把现行秩级转换为周朝爵级,再到礼书中查找这个爵级的相应礼遇。这时候的周爵,就成了把现行秩级与古礼等级联系起来的中介了。如果说,此前汉王朝使用的公、卿、大夫、士概念主要是一种“借用”,即借以指称二十等爵和官秩的不同层次,那么随帝国礼制由粗趋密,这些概念开始具有新的意义了,即礼制意义。就“品秩诸要素”而言,周爵在配置“礼遇”这个要素上,开始发挥较大功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