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之虎(第3/11页)

李琅琊也想夹一块鱼肉尝尝,可看到朱鱼的陶醉神情,只好笑一笑搁下了筷子,端起小漆盏呷了口梅子酒。一旁的端华向天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地咋着舌:“我说琅琊,你也太娇惯他了——你的样子简直像个拿顽劣儿子没办法的老爹嘛!”

安碧城“噗哧”一声笑了:“那端华大人不就像担心儿子会变成不良少年的严厉母亲?”

“呜……”端华一头撞上了强劲的反吐槽障壁,一时想不出回击的话,只好恨恨地夹走了一大块鱼肉大嚼特嚼,招来了朱鱼怨恨冲天的目光。

李琅琊眼神麻木地看看两个瞬间低龄化的傻瓜,决定重新开始一个比较理智高雅的话题。

“这幅竹林图可真有气势,大约是什么年代的?刚才你们是在院子里修复它吗?”

安碧城一脸“喜逢知音”的表情笑起来,话音也不知不觉开始得意洋洋:“要淘到它可不容易!我连平时舍不得动用的南方的线人都惊动了,几经周折才弄到手呢!”

“……还,还有‘线人’?你到底开的是什么店?”

“……啊呀那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说到这幅画,可还跟这鲥鱼有渊源呢,都是从江东之地流传而来的宝物啊!”

“嗯?鲥鱼是金陵沿大运河送到长安的贡品,难道这画也是从金陵而来的古物?“李琅琊眼睛一亮。

安碧城不知何时站起了身,站在了竹林画轴前眯起双眼,似真似幻的绿影如轻烟凝结在他淡金的发丝末端:“我修正一下殿下的说法——这幅画诞生的年代,金陵城还叫做‘建业’哪……”

“哎呀那不就是……”李琅琊的话还没说完,朱鱼在百忙中抬起了头:“——真受不了你们这样卖关子了!不就是那个‘江东之虎’起兵的六朝都城么!我们家也有亲戚在那里啊!好几个朝代的皇宫都建在城里,有这些古物旧画儿的也不稀奇嘛!”

“我忘了朱鱼少爷是相隔不远的金华猫家族啊……”安碧城兴味索然地一摊手。“你这个死小孩还真是讨厌!重点都被你说完了……”

端华也抿着一根鱼骨加入了学术讨论:“说了半天,到底是哪个朝代的画儿?”

安碧城抱着臂扬起了唇角,在窗外如雪的花影中有种艳丽的风调:“在没有做‘火烷’这道工序之前,我只能根据表面的锈迹大概下个判断——应该是东晋前后,晚不过宋齐梁陈的作品。不过好在复原得不错,从完全露出的绢质来看,年代还要再往上推——小朱鱼啊,还真被你说中了,这可能是那位‘江东之虎’家族定都建业时的作品哦!”

“你说这是从孙坚、孙权的东吴时代保存至今的古画?”李琅琊转头凝视着那片清凉的竹影,惊羡的语气里也掺杂着一点疑惑:“隔了将近五百年,江东之地又几经战乱,不管是刚出土还是一直在收藏家手里流转,是怎么保存得这么好的啊?”

“本来这幅画又脏又臭的什么都看不清,是他让我用酒刷了一遍,又点火烧啊!吓死人了,还以为他要勒索我咧!”朱鱼挥舞着手臂模仿着安碧城的动作。“就这样——‘唰’地一把火烧过去,脏东西就都烧干净了!”

安碧城半嗔半笑地走到小案前,姿态优雅地在朱鱼头上敲了一记:“你这小孩还真是总以最大恶意推测我啊——那不叫‘烧’,叫‘烷’,是书画裱褙的一种高难度技巧啦!借焚烧酒中的药物来腐蚀掉古画表面的锈斑。关键是一开始要刷得均匀,手的力量不稳健是不行的。我啊,一想到这幅画的年代和价值就心嘭嘭乱跳,手也稳不下来,所以才委托你这个‘不知情者’帮忙的!”

端华蹲在旁边听了半天,好像摸出点门道,笑嘻嘻地插了进来:“要是猫小子手一抖没刷匀怎么办?”

安碧城不动声色地想了想:“那火焰就不能浮在表面——这幅画很可能就完蛋啦!”他慢慢慢慢转过头来,所有人都看到他冷玻璃般的眼珠和额角爆起的青筋。“当然,那样的话,朱鱼公子就等着逃亡江南吧——我追到地狱底层,也会要你照价赔偿的……”

三个人被恐惧的冷风逼退到了墙角挤成一团,半晌朱鱼才带着哭腔呻吟出来:“你们看到没……他的眼神好可怕!他是来真的!他还是想勒索我……”

“……呃?明明不关我的事,为什么我也会这么怕?我,我刚才以为波斯小子的脑袋会一直转到背后呢!”

“呵呵,那,那个,端华你还真是危言耸听……碧城他固然很恐怖,但毕竟不是妖怪嘛……”

猫少年和红发公子共同沉默了一下,同时悲愤地爆发了:“——我看未必吧!?”

(四)

春末夏初的黄昏总是分外灿烂,好像知道北方春天那短暂的温柔即将结束,夕阳已开始为燥热的盛夏重绘妆容。每到傍晚钟鼓齐鸣的时分,总是毫不吝惜地把金色暖光涂遍天街,平日看来平凡无比的巷陌也会在那一刻光采焕然,好像墙垣壁角都染上了美丽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