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个男人之间的密室决斗(第16/22页)
过了一会儿,崔援朝没话找话地说:“他们把我父亲的笔记本都拿走了。有几十本,是他参加革命几十年的工作记录。”
王星敏看着崔援朝的眼睛,十分平静地问道:“你没想办法作出交换吗?”
“用什么去交换?这怎么可能呢?”崔援朝不解地问。
“用你们高干子女的傲慢!”王星敏站起身来,把脸转向窗外,“造反派没有逼着你脱光衣服吗,当着许多男人和女人的面?其实,你的裸体应该更好看,更有交换价值,金枝玉叶嘛!”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又接着说:“你们在抄我家的时候,逼着我这样做,我遵命了,就为了一些字画,一些打算献给国家的字画!”
她的眼眶里溢满泪水,她把脸仰起,尽量不让泪水流下来:“我真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星敏,你就别说了。我已被红卫兵总部除名了。现在,咱们是一样的人了。”
“一样?怎么可能呢?”王星敏冷笑了一声,“我想了三天,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你们逼着我那样做,不是什么恶作剧,而是出于很深的、很强烈的阶级意识。我们都是和共和国一同出生、一同长大的,但是在我们之间,的确存在着一条鸿沟。这条沟,是上一辈人留下的。我们这一代人,很难填平它。”
又坐了一会儿,崔援朝要走了。临走前,她说:“陈北疆可能还要带着人来,也许就在今天晚上。星敏,你躲一躲吧!”
“我不躲。衣服都被扒光过了,我还怕什么?还能开膛破肚地看看我吗?”
有人敲门,顺子来了。
17
一九六六年九月初的一个午夜,在北京市少年宫的一间会议室里,正在召开一个极秘密的红卫兵干部会议。
会议的参加者仅限于各学校红卫兵的主要领袖。
会议召集人是个颇有政治家风度的年轻人。据传闻,运动开始以后,他一直与上面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的很多想法和建议,都是直接来自上面。
他压低嗓音向与会者报告了当前局势:“在‘中央文革小组’的支持下,市民阶层迅速地走上了造反舞台。他们矛头向上,表面文章是造党内走资派的反,实质上,是要打倒共产党的所有老干部……”
去他妈的,什么阶级斗争,什么继续革命,统统是扯淡!
陈北疆生硬地拒绝了刘南征要用汽车送她回校的好意,独自骑着自行车离开少年宫,向后海方向慢慢地骑着。现在,她有许多问题需要认真地想一想。
她真恨,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他们,是一群蝇营狗苟的流氓,没有头脑,没有廉耻,只知私利,就像一大堆混了群的蚂蚁,互相争杀、吞噬而毫无目的性。他们需要领袖,需要纪律,需要统治。
自己,就是担负这种历史使命的统治者。
陈北疆想,如果自己能取得至高的权威地位,一定要以绝对的个人意志统治世界。别的一切人,都必须绝对服从。
陈北疆来到景山后街时已是凌晨三点钟了。
一大群农村中学的红卫兵挤在路口,他们是到天安门广场去接受伟大领袖检阅的。一个个兴奋、紧张、呆头呆脑的。
群氓!陈北疆在人群前面停下来,愤愤地想,检阅?哼!
人家就出来十几分钟,挥挥手。你们几十万、上百万人要等上一天,欢呼、跳跃,幸福得掉眼泪。这就是我们的民族?
路口已完全被堵死,陈北疆不想绕道走。她对着人群怒喝一声:“让开!”
人们惊愕地望着她,挤得更紧了,没有人给她让开道。
“让开!”她又重复了一次。这一次,她的声音很低,也很平静,但是挂在车把上的武装皮带已经拿在了手里。
人们还是没有让开道。
啪!武装带重重地落在一个壮小伙子的头上。小伙子留着个马桶盖式的分头。他先是下意识地捂住头愕然地看看自己的同伴们,又看看陈北疆,然后又不知所措地不动了。
人们都愣住了,没有一丝反应。
武装带再抽过去时击中了小伙子的面门,前额的皮肤绽开一道口子,血水喷了出来。
人群有了反应。没有人再敢说话、喧哗,鸦雀无声。
武装带第三次抡过去,击中了小伙子的后脑勺,他身体向前一倾,一下子跪在地上,双手仍然护着头。
第四次,第五次……当他挨了第八次抽击以后,才哭出了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