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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厂长夫人马上转身迎上去:“乔穆,你出来干什么?快进去接着练琴。”

  那个叫乔穆的小男孩十分听话地转身回房了。他只在秦昭昭面前露了一下面就又隐入房内。多年以后,秦昭昭在语文课本上学到“惊鸿一瞥”这个词时,情不自禁地就联想起当年初见乔穆的那一眼。

  那天秦昭昭是被乔厂长夫人送回家去的。她在厂长家闹的笑话被父母知道后,妈妈叹气,爸爸脸憋得通红。她很害怕,以为爸爸这次一定会打她打得更重。结果爸爸却没有打她,翻箱倒柜找出一支他当兵时买的口琴吹给她听。

  “昭昭,口琴的声音也很好听的。咱们不学电子琴,爸爸教你吹口琴好不好?”

  秦昭昭的电子琴没学成,跟爸爸学起了吹口琴。她觉得口琴的声音没有电子琴好听,但既然学不了电子琴,口琴好歹也是琴,有一种沾了边的安慰感。

  去过乔穆家后,秦昭昭再上托儿所时,有了一个想不通的问题:“妈妈,乔穆为什么不上托儿所?”

  厂托儿所里,全是年纪与她相仿的小男孩小女孩。那天看到乔穆,他应该和她差不多大,可他为什么不要上托儿所呢?

  秦妈妈告诉她:“乔穆他不上咱们厂里的托儿所,他在上市里的实验幼儿园。”

  “什么是实验幼儿园?”

  实验幼儿园,是当时市里条件最好的幼儿园。一来收费较贵;二来路途遥远接送不方便,普通职工耗不起那个时间金钱把孩子送去那,基本上都首选设备简陋的厂办托儿所。长机地区这一带,只有少数几户条件较好的人家才会送孩子去城里上幼儿园。秦妈妈不知怎么对女儿解释,只能含糊带过:“实验幼儿园,就是更大一点的托儿所。”

  “妈妈,我也想去上实验幼儿园。”

  秦妈妈叹口气:“昭昭,你不要什么都想好不好?你学不了电子琴,你也上不了实验幼儿园。”

  “为什么?”

  秦妈妈没有告诉女儿为什么,只是摸着她的头再次叹了一口气。

  渐渐长大后,秦昭昭才渐渐明白答案。人或许不分阶级,但却有阶层差别,这种差别最明显的区分就表现在身份地位和经济条件上。乔穆和她,就是两个不同阶层的人,所以他能学电子琴,她只能学口琴;他能上实验幼儿园,她只能上厂办托儿所。

  但在当时,秦昭昭不能理解这些,她只是感觉到乔穆和她、以及她经常一起玩的那些小伙伴们不一样,特别特别的不一样。

  她从没见过他出来玩,男孩子们在马路上三五成群地拍画片、打弹球,滚铁环、飞竹蜻蜓……当中从不曾出现过他的身影,至于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就更不用说了。她觉得好奇怪,他难道都不出来玩的吗?

  乔穆是秦昭昭所见到的第一个不爱玩的小男孩。她这才知道为什么以前从没见过他,他住在房门一关就自成一统的楼房里,又老不出来玩,整天关在屋子里别人怎么会认识他呢?

  后来秦昭昭才知道,乔穆每天早晨被他妈妈送去实验幼儿园,下午接出园后还要去学电子琴,总要晚上才会回家。然后吃饭,洗澡,再练练琴就差不多要睡觉了。他根本没有出来玩的时间,而他妈妈也不允许他出来跟其他孩子们玩。不练琴的时候,他也是呆在家里跟着妈妈学生字,背古诗。

  乔穆的妈妈穆兰不是本地人,她是七十年代初来江西农村插队的上海知青。这位上海女子的祖父据说解放前在上海是位殷实商人,解放后被打成了资本家,各类运动中带累全家人跟着吃了不少苦头。比如上山下乡运动中,作为资本家的后代,穆家的一对儿女本来按政策可以留一个在父母身边都没留成。街道办事处的人天天找上门来,说得好听是动员,说得不好听就是要赶你下农村,理由是资本家的孙子孙女更应该要去接受农民阶级的再教育与锻炼。于是穆家父母不得已挥泪送别两个孩子,穆兰来了江西,她弟弟穆松去了云南。

  穆兰在农村插队三年后招工进了长城机械厂,不用扎根农村一辈子。对于她幸运的招工进城,有人背地里说没准是跟村干部睡了觉才换来的。当然究竟是与不是,谁也没有真凭实据。而且这个上海女子身上有那么一种说不出来的含蓄的气派,那气派让人不敢在她面前乱嚼舌头。她的容貌也说不上多么漂亮,但和厂里一帮女工们站在一起,人们一眼就能把她挑出来。对此,长机厂的人只能定论为:“人家到底是大城市来的,就是显得跟咱们小地方的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