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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说过了,长机厂家属区的房屋建造大都建于五六十年代,以平房为主。但在一排又一排的平房中,也有着几栋鹤立鸡群的新建四层小楼房。虽然两室一厅面积不大,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拥有配套的厨房卫生间,在当时是难得的好房子。这几栋新楼房,住进去的几乎是清一色的厂干部,只有极少数几套分给了工龄长的老职工或市级劳模。牢骚满腹却无可奈何的普通职工们,半真半假地将其戏称为“中南海”。

  厂家属区依着一座小山坡修建,“中南海”建在半山地带。秦昭昭家住的那排平房则在山头。因为据地势之高,而他们的屋子又正好在整排平房的左边当头第一间。隔着遥遥几丈远,倒和不远处的“中南海”可谓比邻,只是当中隔着一道红砖围墙,仿佛银河般隔开人间天上。墙那边是厂领导们住的“天上”,墙这边是普通工人们住的“人间”。

  记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中南海”的方向经常会飘来一阵阵很美妙的音乐声。秦昭昭觉得好听极了,好奇地问妈妈那是什么声音,妈妈告诉她那是电子琴的声音,乔厂长家买了一台电子琴让儿子学弹琴。

  秦昭昭很向往:“妈妈,我也想学电子琴。”

  秦妈妈苦笑着摇摇头。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从国外飘洋过海来到中国的新型乐器电子琴成为引领一时风骚的新潮玩意。只是一架电子琴的价格不菲,学费也不便宜,像秦家这种普通工薪的双职工家庭,收入不高,还要赡养双方都留在农村的年迈父母,根本不可能有条件让女儿去学琴。秦昭昭虽然任性地又哭又闹,还是没能得偿所愿。最后还因为闹得过了火,惹得爸爸怒了,一把拎过去狠狠在屁股上拍了几下:“老子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

  秦爸爸一双手硬得像块铁,几巴掌狠狠拍下来,秦昭昭痛得尖声大叫。秦妈妈马上过来心疼地拦:“你干什么?孩子有学琴的心愿我们满足不了她也罢了,你还这样下狠手打她。”

  秦爸爸气咻咻:“是,我满足不了她的心愿,谁让我不是厂长。她可以去找乔厂长当她的爸爸,那样她就能学电子琴了。”

  年纪小不懂事的秦昭昭,把父亲的负气之辞当成真话听,真以为爸爸可以随自己的心愿寻找挑选。她小小的心眼里怀着对父亲那几巴掌的怨恨,独自一人眼泪汪汪地跑到乔厂长家去了。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去过乔厂长家。但围着红砖围墙绕上一大圈进了“中南海”后,循着悠扬动听的电子琴声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要找的房门,咚咚咚敲开了它。

  开门的人就是年富力强的乔伟雄副厂长。这一年他刚升上副厂长的宝座,正是春风得意之际。他一脸惊讶地看着门口的小客人,虽然他家一向不乏登门造访之客,但这么小不丁点的客人却是头一个。小小的女娃娃仰着苹果般的脸蛋,长睫毛缀满泪珠看着他,怯怯地问:“伯伯,你是乔厂长吗?”

  乔厂长更惊讶了:“我是,小朋友,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乔厂长,你做我的爸爸好不好?”

  秦昭昭一句话,把乔厂长的夫人招来了。她不是乔厂长的原配,是在他结发妻子病故后再嫁进来的继室。比他小了足足十岁。当时乔伟雄前妻的女儿乔叶已经十五了,婚后她又给他添了一个大胖儿子。乔叶跟年轻的继母格格不入,技校毕业进厂不久就找了对象出嫁自立门户去了,这个家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此刻听到门口有个小女孩在说什么“做爸爸”,厂长夫人惊愕万分地走出来看究竟。看着眼泪汪汪的小女孩,她语气柔和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我们家来了?干吗要乔厂长做你爸爸?你自己没有爸爸吗?”

  “我爸爸不让我学电子琴,他说如果我想学电子琴,就去找乔厂长当爸爸。乔厂长,你做我的爸爸好不好?我也很想学电子琴。”

  乔厂长夫妇怔了,对视一眼都不说话。秦昭昭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小脸蛋上满是可怜兮兮的表情。

  这时,里屋的电子琴声停了。一个和秦昭昭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走出来,好奇地看向她。秦昭昭则以十倍的好奇回望着他。因为这个小男孩和她以前见过的小男孩完全不同,他特别特别的干净,从头到脚都干净得一尘不染。小小的白衬衫白云一样白,蓝色背带裤蓝天一样蓝,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在长机地区这个城乡结合部长大的男孩子们,大都像小猢狲似的到处蹿,玩起来极疯极野,一个个看起来总是脏兮兮的,满头满脸都是泥。身上的衣服脏了洗洗了脏,到最后根本洗不出颜色。像眼前这个干干净净的小男孩,秦昭昭还是头一次看见,不由睁大泪眼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