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二章 春临冰释(第4/7页)

“哦——”阿鱼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难怪那天想住店的人那么多,就咱们能有两个房间,还偏偏隔那么远,敢情都是贼人安排好的呀!”

“你见到的男人,长什么模样?”无恤问我道。

“三十出头的年纪,相貌极好,仪态也极好,眼角和我一样有一颗小痣,右手藏在袖子里,该是个惯用左手的人。”

“死的人里面没有他。”

“嗯,我猜也是。”

……

之后这一路,无恤再也没有给我任何独处的机会。每晚一到驿站,若是有房,定会要上两间,一间给阿鱼,另一间他与我同住。每天早上,阿鱼看我们的眼神都极暧昧,可他哪里知道我们一个床上一个地上,长长一夜连半句话也没有。我听着无恤的呼吸声,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倒是不翻身,只是每天一上车就开始闭眼打瞌睡。阿鱼见他精神不济,看我的眼神就更暧昧古怪了。

这一趟,我们从西往东行了千里路,从飞雪寒冬一直走到了吐芽绽叶的春天,终于在二月底赶到了宋国的都城——商丘。

阿鱼替无恤往宋太史府上送了拜帖后,等不及地要往扶苏馆去。雍门街的女人、扶苏馆的酒,对阿鱼来说,前者的吸引力远远不及后者。虽然,他不善饮酒,酒品也差。

“姑娘,这酒屋就是香啊!连墙都是香的。”阿鱼一走进扶苏馆的大门就开始东摸西看,馆里的侍从瞧见了,立马要上前来阻止,可一瞧见阿鱼身后戴冠佩玉的无恤时,脸上就又堆满了笑,腰一哈,小碎步一踩,刺溜就到了跟前:“客打哪儿来啊?要喝点儿什么呀?外堂还是内室啊?”

“内室。”无恤蹦出两个字,那侍从脸上的笑就更明媚了:“内室,三位——”

“什么意思啊?”阿鱼低声问。

“里面喝的酒和外面不一样。”我指了指内室地上一排排刻花的红陶小瓮。

“哦,怎么不一样?”

“贵。”

“啊?”

“客先看看,要喝些什么?”侍从捧上了一只四四方方的金盘,金盘上放了十片木牍,每片木牍上都写了酒名和它的价钱。

阿鱼不识字,也不识数,只拿眼睛询问无恤。

无恤喝了一口女婢送上来的清水,指着我道:“你问她,这里的酒,她最懂。”

“这是玉露春、朱颜酡、压愁香、青莲碎、一浮白……”我替阿鱼报了酒名,然后指着朱颜酡对他说,“你就喝这个朱颜酡吧,清淡好喝,也不易醉。”

“啧,不要,一听就是个小娘儿们喝的酒。姑娘,你刚刚说这个是什么?”阿鱼指着一块木牍道。

“一浮白。”

“对,我就要这个。”

“这是六年的烧酎加了药材酿的,太辣太冲,你这酒量喝不了。”

“好好好,就这个了!主人,快帮我给钱!”阿鱼嘴巴一咧,笑着对无恤道。

无恤掏出币子摞好了放在木牍上,那侍从又笑着把金盘凑到了我面前:“这位客怎么也该是馆里的熟客,奴以前怎么没见过啊?”

“不是熟客,是老客,几年没来了。”我随便指了指青莲碎的牌子。

无恤放了钱,抬头又问我:“你那晚和陈逆在房里喝的是什么酒?”

我一愣,但随即明白了他的话。

原来,他早就知道那夜我就躲在窗后看着他和他的新妇。

“压愁香。”我说。

我们点的酒很快被端了上来,无恤拿起他的耳杯喝了一口,两道眉毛立马就皱了起来。

陈逆曾经问我,阿拾,压愁香为什么要酿得那么苦?我说,苦才可以压愁。他赵无恤却不问,因为他不问也知道。

阿鱼一杯一浮白下肚,脸就变得通红,张着嘴巴说个不停:“姑娘,我家主人就是嘴硬,你别怪他。你刚走那会儿他烧房子了,你知道吗?他哭着到处找你,他居然会哭呢!哦,那狄族来的小姑娘第一次见他,也被他吓哭了。你在云梦泽那会儿,他丢下——”

无恤铁青着一张脸在扶苏馆里像逮鸡捉鱼一般死死地按住了阿鱼的嘴。

“别乱跑!”他转头冷冷冲我抛下一句话,拖着满屋子撒泼的阿鱼走了出去。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扶苏馆的大门外,半晌都不能从阿鱼制造的震惊中醒来。云梦泽……他来云梦泽找过我吗?那一晚,难道不是梦?晋楚两国相隔何止千里,那时帝丘城外还有一场恶战等着他,他怎么可能会来云梦泽找我?

“你有这世间最温柔、最惹人怜爱的眼睛,却有一张会骗人的嘴和一颗冷若寒冰的心。”

“为什么我没有说不的机会呢?”

“阿拾,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幸福?”

无恤昔日在梦中的控诉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我心绪纷乱,端起桌上的酒一口饮尽。甘洌的青莲碎滑入腹中,耳畔蓦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迷人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