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二章 春临冰释(第2/7页)

“别急,孔悝不是你家主人的对手。”我按住阿鱼的手,转脸去看角落里的三个人。

馆驿里太嘈杂,无恤和孔悝说了些什么我听不见,只看见孔悝脸上的神情由最初的惊恐变成气愤,继而又露出了哀色。

“姑娘,这孔大夫不在帝丘当他的相爷,怎么跑到郑国来了?”阿鱼抢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看了一眼孔悝,唏嘘道:“权臣遇上恶君,只怕是从卫国逃命出来的。”

无恤的话很快就证实了我的猜测。

原来,蒯聩当上卫君后,杀了一大批当初反对立他为君的大夫。孔悝本是蒯聩的外甥,又在夺位之争中立了大功,他原以为蒯聩杀人的刀怎么都不会举到自己头上,哪知蒯聩今夏在宫中设宴,竟以赏赐为由,骗他入宫饮酒,想要将他于酒宴之中毒杀。幸而,孔悝得到亲随的密报,才连夜带着老母妻儿逃出了帝丘。

无恤的眉头自见了孔悝后就再也没有松开过。我知道他是在担心邮良此番使卫的结果,而我却担心我们这一趟宋国之行要白跑了。

这一场暴风雪一刮就刮了整整八天,外头的河面结了冰,路面也结了冰。馆驿里的人谁都想走,却一个都走不了。

明明还在冬天,却非要去摘秋天的果。晋侯和赵鞅一个疯狂的念头害得我要在这么个陌生的驿站里,冰冷守岁。想想这一年过得着实太快,“锁心楼”里翻阅密档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可一转眼又是一年岁末。

一年前的今天,我在“锁心楼”里找到了两份智氏派人探访鲁国公输一族的记录,一份写在周王二十三年,另一份写在周王二十五年。

周王二十三年,智瑶的爷爷让天赋异禀的公输班在自己的寝幄底下打造了那间关押阿娘的密室,作为“幌子”,他又让公输氏一个叫宁的人给史墨打造了一辆“七香车”。周王二十五年,也就是阿娘被盗跖救出密室后的第二年春天,年少的智瑶亲自去了一趟鲁国,找到当年建造“七香车”的公输宁又另造了一辆“七宝车”送给晋侯。

智瑶赴鲁的时机实在太巧,这不由得让我怀疑“七宝车”的建造者——曾经大名鼎鼎后来却突然销声匿迹的公输宁实际上又为智氏暗建了一间密室,而这间密室关押的就是我多年苦寻不见的药人。

晋侯的“七宝车”我没见过,但史墨的“七香车”就停在太史府的后院。史墨不喜欢那辆车子,也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提起那辆车子。我回到新绛后,曾试着向他询问公输宁的下落,却被他一句“不知道”就打发了。后来,我又找机会问他讨要过那辆“七香车”,也被严词拒绝。世人皆传公输宁已死,但我不信,于是又托人另送了一封信到鲁国,请端木赐帮我打探公输宁的下落。

信送出去四个月后,我得到了孔夫子与世长辞的消息。那个倔强的老人在四月春景最好的日子里,永远离开了这个被他关怀、期待,却始终摒弃他的世界。千里之外,我在晋国萧瑟的秋风里遥拜东方,也深知三年之内,在夫子墓旁结庐守孝的端木赐是不会再给我回信了。

鲁国与宋国毗邻,也许在见过宋太史子韦后,我可以亲自去一趟鲁国,去拜祭孔夫子,顺便见一见端木赐,再在曲阜城里打听一下公输宁的事。这样,我也就不用再和无恤同车同舟一起回新绛了。

我正想着,门外的走道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客,你的热水送来了。”有人轻叩我的房门。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驿站里的仆役,他朝我弯腰一礼,递上来一只黑陶水罐。

“小哥送错了吧?我还没问你们管事要热水呢!”

“这是楼下独手客让奴送来的。”仆役恭声回道。

“哦,那——”我接过水罐想要道谢,送水的仆役已经转身下楼走了。

今晚是岁末,无恤似乎是和孔悝喝酒去了。阿鱼方才来说,明天不管下不下雪,我们都要动身去商丘了。孔悝这次带着老母妻儿,也是要往宋国避难去的。无恤打算赶在他前头,趁宋公还不知道卫国的局势,先探一探宋公对结盟的意思。

驿站之外,风雪大作,如狼般吟啸的夜风席卷着鹅毛大雪扫过田野、河谷。这样的天气,坐船是不可能了,若是要换马车出行,我这半废的脚也是该好好泡一泡了。

换了亵衣,烧了木柴,罐子里的水温变得刚刚好。我坐在床榻上把脚泡进热气蒸腾的水盆,冰冷僵硬的脚丫在热汤的抚慰下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可是,房间里怎么隐约多了一股花香?是我闻错了吗?这次出行,明明没有带香囊啊。我这样想着,人忽然觉得有些眩晕,这时抬眼再看脚边的那只黑陶水罐时,心中即刻大呼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