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为航船喝彩!

船上的生活确实有趣。这艘船出自三十年前德国汉堡的造船厂,甲板是木质的,船舱有舷窗,此外还有餐厅、球室、酒吧、清真寺和教堂。总之,它有一艘船该有的样子,但更像一座待人探索的小城。你可以漫步,从船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从一层爬到另一层,还可以站在栏杆边远眺地平线,扫视游客中有趣的人,与他们聊聊天。

我们的船在长满棕榈树的荒岛间穿梭。太阳的最后几缕光缓慢掠过海面,海天一片古铜色。此景似乎有些神圣感,乘客站在甲板上,静静地欣赏自然之美慢慢流逝。穿着蓝色制服的水手、穿着白色制服的长官,以及穿着黑裤和带铜纽扣的红马甲的乘务员都静静地站在那里。

很快,祷告的时间到了。之后,便是晚饭时间。

船真是个绝妙的发明!当然,也有人告诉我,船早晚会因为“市场问题”消失,人们不再愿意为船买单。这就是我们世界的运转方式,我们剥夺了自己的一大乐趣。可能到最后,我们甚至可以不需要上帝的杰作——女人。要是哪天我们找到让试管婴儿更廉价的方法,男人可以不需要女人,也不用经历九个月的漫长等待,自己繁衍后代。要是某天我们发现爱也没“市场”了,那么男人可以在有预设程序的机器那里满足人的任何欲望,还可免受传染疾病的威胁——这机器除了钱什么都不需要。

为船喝彩!它投入大海的怀抱,海浪轻抚着船身,哗啦作响,船身轻晃。此时,船似乎有了灵魂。让我们把它作为爱的象征保留,让最后的浪漫主义者快乐,让忧郁的人得到治愈。让那些不堪生命之苦、被生活扼住喉咙而轻生的人来一次乘船旅行。试想,那得节约多少药物——安定和百忧解也无用武之地了。

晚饭后,我走出船舱,到了船尾,躺在木质甲板上,仰望星空。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一种感觉涌上心头:多亏那位占卜师,我才能重新审视旅行的乐趣以及人生的意义。所有的焦虑随风消散,过去的日子似乎也没了痛苦的痕迹。我倾听别人的故事,享受着周围发生的一切,有闲暇整理思绪,反思生活。时间和沉静——必要且自然的两样东西,如今却成为只有少数人才拥有的奢侈品。这也是抑郁症增多的原因。

就我来说,抑郁始于日本。那里的生活马不停蹄,各种职责压身,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紧张艰难。我从没有(或者说,我觉得自己从没有)一点时间停下来喘口气。每时每刻都为自己没能做更多的事而心怀愧疚。我每天一起床就感觉肩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有那么几天,只要看到门口成堆的报纸,我就会反胃。

日本的整个社会都被约束着,人们生活在其中,根本无法自然表现。在那儿待着已令人压抑不已,更何况我还经营着自己那不同寻常的“生意”——新闻。作为外事记者,常常需要现身于各种戏剧性的场合。但没有人能年复一年地目睹各种事件(失败的革命、未破的案子、破灭的希望、棘手的问题)而泰然处之。越南、柬埔寨,总是有人死去,总是有人逃亡。慢慢地,人们会觉得万事皆无用,公正的时代遥遥无期。最后,在我看来,同样的文字,一遍又一遍地重述同样的困境、屠杀,以及受害者的遗容和幸存者的泪水,文字已丧失其意义。字字句句听起来都像空话、废话。

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感到压抑再正常不过。对于仍清楚生活落差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当我们环顾周遭,发现没有任何人和事能鼓舞我们;当我们的世界陷入低能及廉价物质主义的怪圈,没有了目标,没有了信仰,没有了梦想,抑郁成了正常的表现。人们再也找不到一个伟大的东西来瞻仰,一个优秀的指导者来效仿。

漫漫历史长河中,人类不乏真正的领袖来引领前进的方向。现今,我们到哪儿找一个伟大的哲学家、画家、作家、雕刻家?浮现在脑海中的仅有的几个名字,都是宣传和营销的结果。

比起其他行业,政治圈里的平庸之辈特别多,西方尤其明显。这得“归功于”民主,不过现在的民主与其最初的要旨相去甚远。曾经,它意味着投票决定是否参加与斯巴达的战争,一旦参与,可能会没命。如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民主仅意味着每四年或五年现身一次,和大多数人一样,在纸上选出某位候选人——正因为他得取悦选民,所以必然是个普通、平庸之辈。如果有一个真正杰出的人横空出世——有着非同寻常的思想,视角独特,不以承诺幸福来取悦选民,那他也不会当选,不会得到这“大多数人”的支持。

那么,艺术这一感知伟大的捷径呢?艺术甚至也失去了帮助人们理解事物本质的功能。音乐似乎只为耳朵而非心灵创作;绘画总是让人不忍直视;甚至文学也越来越市场化。谁还会读诗呢?诗歌的美丽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但是,诗歌与爱一样,能点燃人们心中炽热的情感。它胜过威士忌、安定或百忧解,因为它可以升华灵魂,让我们以更高的视角看待世界。如果你感到孤单,比起看电视,读诗更能慰藉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