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曼谷的捡尸人(第4/6页)

我在桌上放了一个小型录音机,同时也在不停地记笔记,但我怀疑这是在浪费时间。这时,我听到翻译说:“你小时候病得很重,要不是你父母把你送到别人家里,你可能已经死了。”这重燃了我的好奇心,因为我小时候确实身体不好。当时正处在战争年代,我家很穷,吃的东西也很少,我有肺病、贫血、甲状腺肿胀。“你七岁到十二岁时,学习成绩很好,但经常生病,还搬家了。你十七岁到二十七岁时,被迫半工半读;你很聪明,能解决各种难题,现在已经无需为生活担心,因为你学了工程学。从二十四岁到二十九岁的这段时间,是你一生中最抑郁的时光。在这之后一切都有了好转。”

我小时候是经常生病,但我并没有十七岁就开始工作。我们也没有搬家,但二十四岁到二十九岁确实是我一生中最糟的时候。当时我在奥利维蒂公司上班,每天都在考虑辞职,却又无计可施。至于工程学,事实上我学的是法律。

我没有信服。这像是一个占卜师的话总有几条能说中的典型例子。我有些走神,目光被他正在抚摸龟壳的手吸引,耳畔不断传来他关于我命运的细语,就像一台电脑在筛选信息。显然他全凭自己的大脑进行着计算,但他真正的过人之处也许是本能。正因为他看不见,不受那些使我分心的事物的干扰,所以能全身心地感受眼前的人。也许本能告诉他我在走神,因为他突然停止了念经般的口吻。

“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他说。我立刻警觉起来,难道他要提醒我不要坐飞机吗?“你永远不会富有。你不愁吃穿,但永远不会变得富有。这是肯定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差点笑出声来。这儿是唐人街的中心,所有人的梦想都是一夜暴富,而最恶毒的诅咒无非他说的这句话了。对这里的人而言的确如此,但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我从来没有把赚大钱当作我的目标。

那什么才是我的目标?我自问,继续和这位盲人进行无声的对话。如果我不想变得富有,那我想变成什么样子?就在答案逐渐明朗的时候,他也通过他那台无形的电脑道出了我的心声:“出名。是的,你永远不会富有,但在五十七岁到六十二岁之间,你会出名。”

“怎么出名?”我出于本能脱口而出。

翻译还没来得及把我的话翻译完,他已经抬起手,咧嘴一笑,对着空气做出敲打打字机的手势:“写作!”

绝了!盲人可以猜到任何坐在对面的人都想出名,但他怎么知道我会通过写作出名?打个比方,为什么不是出演电影?是我说漏嘴了吗?我指的是精神上的交流,不是实际的语言(毕竟我和他的语言差了十万八千里),而是令……看到的人理解的肢体语言。

也许在我问“怎么出名”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已经无意识地给出了答案,并在心中做了敲打字机的动作。有没有可能占卜师“读”到了这个手势,并立刻学样做了一遍?还有其他解释吗?

他察觉到我又提起了兴趣,于是继续说:“七十二岁前你的人生一帆风顺。过了七十三岁,你就得休息了。等到了七十八岁,你就不能参与任何生意上的事了,否则会亏损得精光。如果你想尝试新的事物,或者想搬到另一国家,务必在明年实施。”

我从来没想过做生意。至于搬家,我知道在印度定居一直是我的愿望,但在1995年5月之前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我和德·斯皮格的合同,还有我在“乌龟之家”的租期都要到那时才结束。到那时,如果一切条件都妥当,我也得考虑多方的因素。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明年搬去印度。

“要小心,今年你的健康会受损。”盲人说。接着他停了下来,掐指算了老半天。“不,不对,最糟糕的已经过去了。去年9月初你就度过了最糟糕的时期。”

话说到这份上,我只好把我来这里的目的和那个占卜师的预言和盘托出。盲人听了爆发出大笑,说:“不,当然不是。1991年才是最危险的一年;你在飞机上遭遇生命危险。”他说得没错。现在回想起那年夏天我为了我的书《晚安,列宁先生》飞往苏联时乘坐的航班,那可怕的经历仍然让我忍不住发抖。

我一度产生一种失望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我试图通过不坐飞机来回避的危险在他眼里却不算什么。就像我之前告诉自己的那样,我意识到我会为了给一件事一个合理的解释而轻易颠覆已有的观点。

我们谢过盲人,付钱之后便离开了。我们在小广场找到了穿精致白制服的豪华轿车司机。“那么……”翻译看着我说。我无言以对。盲人说的最奇怪的话是,小时候我的亲生父母把我送到别人家里,不然我早就死了。他说这话得冒多大的风险啊!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这种经历,我就没有。或许有过?东方酒店的轿车在人流和车流中缓慢穿行,而我的思绪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