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让我再回忆回忆。回忆下我的助广时隔十年再次尝到鲜血的那晚发生的事。要不逼着自己想起,总是会忘掉的。不,你多虑了。并非是我想忘才会忘掉的。毕竟经过了三十五年的岁月,记忆或多或少都会变得模糊。我可不是那种会因为杀人的记忆而受到内心谴责的正常人。我在杀人的时候,从来不会想也不想去知道对方的人生如何。要去考虑家人亲子问题的话,就谈不上是人斩了。

人都是又臭又脏的酒囊饭袋。杀得越多这世界就越清净。我可是个勤奋的清道夫啊。只不过手里拿着的道具不是笤帚,而是自己更擅长用的刀罢了。

继续……我站在鹤崎的番屋前,把双手像这样放在腋下暖了暖。那是我在干活前一定会做的小动作。夏天可以擦掉掌心的汗,冬天能让冻僵的手指回暖。

至于其他武士常有的往手上啐唾沫的行为,我可从来没有过。一是瞧着恶心,何况那也是对刀的不尊重。更何况那种把自己的意图暴露给敌人的行为,简直愚蠢至极。

指尖已经冻僵了。我站在门口,把手掌伸进制服的腋下部位取暖。我感觉到里面有五个人,而光源应该只有一个行灯。我毕竟不是千里眼,能够感知到的差不多也就这样了。要换近藤勇,这时候他已经冲进去大喊“例行搜查”了吧。可我不是他那种正人君子。再说了,对方可是有五个人,自然是不能按常规套路来。在京都的时候就有过数次的经验,总之雨夜对刺客而言是求之不得的。因为屋外的响动都会被雨声掩盖掉。在使出初太刀前,我习惯分开双脚让腰沉下,将身体放低两个头左右的高度。那时我也是压低了身子,几乎是贴着地打开了门。那五个人围在火盆周围正喝得兴起。我猛地蹿进番屋,拔出初太刀就把一个人从大腿朝上劈开,然后反手一刀砍飞了另一个人的头。

不过要放倒意图逃走而露出后背的人倒意外的困难。因为在逃跑中,身体会把头挡住,让人难以摸清位置。想要一招到点,唯有从肋处横砍一刀或是用将刀尖推进刺断背骨这两招。

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为了避免被伤者反击,只能一击毙命。算好了间合再踏出半步后,我又除掉了两人。能勉强拔刀反抗的就只有一个人了,可也跟砧板上的鱼没两样。眼睁睁地看着四人被杀,就算再有什么伎俩也施展不出来了吧。我单手持刀,用助广的刀尖对着那家伙抖得跟筛子一样的刀尖,狠狠瞪着他问: ——你是野村忍介的手下,还是本地人?毕竟这是斥候的遭遇战,要是不带点什么礼物回去似乎不太说得过去。

“是奇兵队的。”那家伙回答道。这个奇兵队可不是闻名后世的长州民兵那支。那是野村忍介手下的两千兵力的自称。经他这么一说,我也注意到那家伙的白襦袢上穿的是官给品的军袴,看来的确不是那些响应西乡军的本地不平士族。 ——你们的主力队呢?“回竹田口了。 ” ——好。老实待着。

我退出间合,把刀收回了鞘。当时我原本觉得歼灭四人俘虏一人的结果也不赖。

可就在我借着行灯摇曳的火光扫了一眼周围后,我又觉得那场面不够漂亮。以我的标准而言,实在算不上出彩。

就算他投降,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刚上陆不久就亲历了同伴被全灭,等着他的只会是无尽的拷问和被折磨致死的结果。要是这样,我的一时慈悲也许反倒是害了他。

——穿上衣服吧。

我指着被脱下摆在地板上的警察官制服说。那家伙扔下刀,弯腰抓起了地板上的衣服,开始做起成为俘虏前的最后准备。颤抖的手连纽扣也没法好好扣上,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呻吟。人倒真是挺老实的。

我把他杀了。就在他穿衣服的时候,拔刀腰斩了他。

卑鄙?其实不然。我总得验证一下刀砍在毛呢西服上的手感吧。

我在京都时杀的那些人,穿的都是棉或麻料的和服。虽然在戊辰之战时没少杀过穿着毛呢军服的官兵,但明治时代布料的质量可比那好了不少。我有必要去了解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大部分西乡军应该会穿着的军服或制服到底有多厚,同时也需要了解自身的制服算什么程度。

因此我那时是用上了助广从

元到物打的范围,长长地拉了一刀。毛呢的制服很厚,又被雨水打湿,豁口的确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深。不过用力的分寸我是心里有数了。

至于那个被我突然转念杀掉的人是怎么想的,又与我何干。一个酒囊饭袋就算被骂卑鄙,自然也是不痛不痒。

助广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了它的鞘中。实在是太长时间没有吸那么多的鲜血,没多久它就睡着了。我在火盆旁蹲下,拿起德利喝了一口剩下的酒。敌人也是带着喜欢的酒上战场的吧,就像我们带着酒樽出征那样。德利中装着的,是萨摩的烧酒。我不喜欢烧酒,但那时我却觉得那滋味也不错。像那样能沉淀到脏腑中的酒,已经十年没喝过了。当我察觉到有人靠近时,我部下的那些警官已经架起铁炮站在了门口。 ——别开火!这里就我了。虽然我这么说了,但他们依旧是屏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僵持之中,平田带着小队的人赶来了。那时的番屋整个就像一个被围观的杂耍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