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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在那种丢盔弃甲的败退途中,只有林先生一点儿也不像野武士。每天早上,他都会找到有水的地方,把胡须和月代剃干净,再整理好发髻。尽管衣衫脏掉了,一有空的时候他还是会把肩带重新绑上、把袴的股立掖好。见他这样,我才会觉得林先生值得无条件去相信。

在那一带徘徊也不是个办法,最后我们决定乘船从霞之浦离开,总之先沿着利根川往下游走出海再说。就是在那时的船上,我从久米部那儿听到了一些内幕。

“林先生可不成。他呀,啥也没琢磨。 ”我那冷汗刷地就下来了。我们几乎是将林先生当神一样,把命交给了他呀。但仔细再想,什么都没想不才是最寻常的么。

久米这人重情义,他眼见闷头追随林先生的年轻的小子,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吧。

他提议让大家各自上岸,然后分头逃走,可林先生却觉得要是落了单绝对会被抓住处决。面对久米不依不饶的死缠烂打,林先生却一直保持着清冷却又靠得住的口气驳回,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去,没完没了。

后来我想了想,其实还是林先生说得有理。世道已经变成了明治,关东平原上根本不可能还有能收留我们的地方。不仅如此,那些个一心想在御一新立下点功绩的诸藩武士们,可是到处找我们这样的落难武士开刀啊。

“我说武藏啊。不然咱们干脆就跑上八丈岛一起当渔夫如何? ”

久米那句话也许也不完全是在开玩笑。我们当时真的可以说是被逼上了绝路。

利根川的河口,有松平右京亮大人手下的人在候着我们。

人数上来看也不是不能一战,可当时的我们的确是精疲力竭了。不过只要我们老老实实待着,对方应该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高崎藩好歹是德川家的兄弟,而且既然能为了铫子的警备工作专门从上州调兵过来,应该也不会硬来,于是我们决定暂且先投降看看。

然而林先生却对此表示反对。因为他听说,身为旧幕阁又曾是反战派首领的小栗上野介大人被捕后遭斩首,动手的正是高崎的藩兵。要是投降我们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冰冷的海风灌进松树林。连与人谈判的筹码都没有的落武者们,只能像孩子一样抱着腿大哭。

走投无路就切腹什么的,谁还有工夫去想那些。那种可赞可佩的心思,只可能是尚有余力时考虑的问题。我总算知道,人要真的被逼上了绝路就会像返老还童一样,除了哭啥也不会了。什么遗憾啊悔恨的统统没有,变成突然发现找不到容身之地就哭起来的孩子。

林先生和市川某 ——一位带了一群诸生党残兵的武士,朝着夕阳西下的方向走去。当时的确有大部分人跟他们走了。我也站起身来,拿上枪和杖跟了上去。走出去不远后,我回头看了一眼。久米部依旧还一动不动地蹲在被栖霞染成朱红色的松树林中。“走啦,久米。 ”

林先生唤了他一声,但他并没有要跟来的意思。不仅如此,他还开始拼命地阻止那些要随我们一起走的年轻队士,就像一只护崽儿的母鸡。一声又一声地喊着不要去,不能去。

记得池田七三郎么?不错,就是在甲州胜沼之战时被大炮炸掉半边脸,却一路和我们走到了会津的能干人七三。那才真是跟个小娃娃一样,哇啦哇啦哭着就想追着林先生去,结果却被久米从身后钳住双臂放倒,然后劈头对他就是一顿训:“再忍忍!我又不会杀你!忍忍! ”

不知所措的我,在离开的人和留下的人之间踌躇不定。明明横竖都是死,却还要让我们再选一个,实在太过残忍。然而是去是留,我都不得不做出选择。自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还能有活下去这条路。“武藏我跟你说,林先生那脑子就是个空壳儿啊。啥也没装。你已经够努力了。收手吧。到此为止不成么? ”久米部先生其实也根本就不相信还有活下去的可能性吧。到此为止应该就是他的真实想法才对。没了活下去的念想,也不想谁再去走弯路。

我之所以会决定跟随林先生而去,并非是为了什么信念。仅仅只是因为年轻队士们最后都和久米部先生一起留了下来,没人愿意跟林先生走罢了。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走。不能眼睁睁看他独自战斗。这也算是新选组队士的基本常识了。

即使是一对一时五五开的对手,二对一的话就有十成的胜算。这是我们刚加入时就被灌输的理念,而我们也的的确确是这样一路战斗过来的。

卑鄙?算个屁。那是新选组的兵法!那我们为什么却要让林先生独自离开呢?

新选组已经是四分五裂了。尽管如此,在各地的战场上,我们依旧在各自活跃着。我一直坚信就算只有我和林先生两个人,但只要不是独自一人,就还算是新选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