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第2/3页)

听我说完,永仓看向近藤,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

“近藤先生呀,事到如今你该不会还在琢磨什么甲府百万石,弄得自个儿都不清醒了吧。即便你还要说什么不服输的话,我可以当没听见,但什么要做你的家臣才跟我们去会津的算什么话?我是彻底弄不明白了。听好了,我们虽然是你的弟子,你也的确是我们的师父,但我们的关系绝不是主君和家臣。 ”

说得好。这下我立马就知道近藤是说什么惹火永仓了。

我是不会出声的。只不过永仓君啊,现在再争论这些事态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你所信赖的那个近藤勇早就死了呀。朝着一副骸骨讲道理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骸骨这个说法有些过了吧,但那时候的近藤的的确确是已经有些精神病或是神经衰弱的问题了。差不多就是从在伏见街道的墨染遇刺而失去惯用手以后,这人就开始不对劲了。

“阿一,你来一下。 ”

原田左之助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起身离座。他在散发着茅厕臭味的套廊边上坐下,一脸迷茫地说:“别看新八那样,他也是忍了好久了。他叫上从前道场的同伴,打算把已经莫名其妙的近藤老师带去会津。结果呢,却落得一句去可以,条件是做他的家臣……”

其实我也明白永仓有多不容易。与他亲近的人全被近藤和土方杀掉了。芹泽、山南、伊东、藤堂……那些人可都是永仓的朋友啊。即便如此,他仍然选择跟随近藤左右,那是因为比起友谊他更重师恩。然而一个人的忍耐却终究是有限度的。

原田的意思是让我能体谅永仓。“事情落到这个地步,新八是不可能就此罢休的。以他的人脉,现在已经召集了二十多个同志了。这一次,终于要和近藤先生分道扬镳了。 ”

——你打算怎么办?

“我和新八一起走。毕竟他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

虽然前途未卜,不过永仓的确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尽管他是个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憨直汉子,但难能可贵的正是他那份忠厚。不肆意揣摩人心,也算是他的器量了吧。

我和原田有好一阵儿都只是呆呆地望着云影蒙蒙的天空。脑子里思来想去都是从牛込穷道场以来漫长却又屈指可数的岁月。原田这期间还在京都成了家,有了孩子。那年他二十九,我这个曾经的不良少年,也成了二十有五的青年。

恐怕原田是想邀我一起走的吧。永仓虽然在理,可事到如今再去纠结那些也挺麻烦的。 ——会津见。说完我就起身离开了套廊。近藤和永仓决裂了,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最让我感到意外的,还是从屋里出来的几个队士里竟然会有林信太郎。 ——要走?我问林。

“嗯。毕竟还是永仓先生占理。不管怎么说,咱们还得在会津碰头吧。寺里那些人就劳烦你们了。 ”永仓和原田、以林为首的老队士。虽然并没多少人,但就单从阵容上来看,当时的新选组就跟一分为二没两样了。长长的走廊尽头,林信太郎转过身朝着我深深地低下头,像一个一板一眼的武士那样。然而不论是和林还是和原田,那都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什么会津见,根本不可能了。我自是没有责备永仓的意思。只是一想到那一次竟是死别,就觉得大概是上天容不下我俩活着再见面吧。

永仓就在这附近的小石川住过,出门不过几步路。我毕竟是做警察的,门牌号数都清楚得很。他在这一带屡屡搬家,想来日子也过得不算轻松吧。

我不会见他。永仓恐怕也是知道我的住处的,但我们彼此的想法都很一致。老天是不会允许我们活着再见的。真正的战友就该是这样的一种存在。

只要知道那人还生活在同一个天空下的某个角落里,就足够了。那一日,和我永别的还有一位战友。冲田总司回到了医学所。我原本以为他会留在日野。从近藤那儿听到消息后,我去了他的病房。空荡的房子一角,一间面朝庭院像偏间似的房间里,他睡得四平八稳,几乎看不出是死是活。

“没想到会死在榻榻米上啊。 ”冲田突然开口。 ——你该庆幸。我坐到他枕边。其实并不是嘴上说的那么“没想到”,也不是真的值得庆幸的事。我们这一来一往,都是假话。冲田要真的死在别人手上,那才是没想到。至于庆幸……毕竟能够置他于死地的,也只有病魔了。我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冲田已经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而我亦是如鲠在喉。恐怕你会纳闷吧,不过八年的交情,哪有那么夸张。但那可是每天都出生入死的八年啊。即便是两人相对无言的时间,也是多少都不嫌够的呀。冲田像鱼一样直挺挺地翻起身体横在床上,望着院子里的花说:“据说武士要坐着死呢。 ” ——那要坐起来吗?“不用了,这样就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