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哎……戊辰呀,真的跟盂兰盆节和新年都无缘的一年。

正月三日鸟羽伏见开战,九月八日庆应改元明治,紧接着同月二十二日会津投降。那一段日子里,似乎没有解下过手甲脚绊的记忆。

现在的军人,就算经历过苦战,却不知战败为何物。然而只要还是军人,终有一天会尝到失败的滋味吧。毕竟世上本就没有常胜之军的存在。

听着虽然有些不吉利,就让我来偷偷告诉你这个后生,败战的真实模样。

打胜仗没什么意外。毕竟只要照思路、遵策略、听命令,且诸事顺利的话就是一场胜仗。因此一般来说,己方能否得胜大家心里都有数。就是下面的兵卒,也会知道这下能赢。

但败战却没有一个定性。周围会陆续发生一些始料不及的事。虽然前线的将兵不可能看清战事全局,但只消看到身边发生的各种意外,其实就有输的心理准备了。

鸟羽伏见之战可以说是败得一塌糊涂,我们在被压制的情况下其实也是心知肚明,然而谁都没想过在人数上占优势的旧幕府也会输。

淀堤千两松吃败仗,桥本吃败仗,逃散的队士们最终到了大阪。就连这时候,大家还是看不清战事大局,满心以为如此狼狈的只有自己。

走散的队士们在事先说好的八轩家京屋忠兵卫方集合,进入大阪城二之丸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七日了。就是在那时候,也没人想过要背水一战与城共存亡。只想着先在城中稍作调整,再突围出去。

可就在我们进入大阪城后,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公方大人竟与我们擦肩而过,回了东边去。当然,谁都没有说他是逃走了。我们所听到的说法,是将军为了扭转战局回了江户,只消海路十来日后他便会率八万旗本回归,我们要做的,就是撑到那个时候。

战争,赌上的是自己的命,谁都不会也不愿往坏处想。然而若真的只是调遣旗本出阵,万万没有大将亲自返回的道理。再说了,连副大将格的会津大人、桑名大人、御老中板仓大人、酒井大人也在同行之列。如此阵容,不是逃走还能是什么。

后来我听说啊,也不知道他们离开时有多慌乱,连德川将军的金扇御马印都被扔在了本丸的御座所。

古怪还不止这些。先是大手前的役宅起火,火又正巧借着夹雪的北风蔓延进了城内,这一下啊,城内聚集的裸马和挂鞍马发了疯似的挣脱缰绳,简直乱了套。

毕竟是那种特殊情况下,谁都不信那只是一场事故。嚷着萨长进城啦,敌人的影儿都还没见到呢,一个个倒先乱了阵脚,甚至还有觉得无力回天直接切腹的冒失鬼。

在那样的混乱中,近藤勇可是拼了老命啊。要知道,若唯唯诺诺地交出天下的名城,可是会遗臭后世的。他扬言不论胜败,哪怕切腹也誓与城共存亡。

如果那时候近藤不是身负重伤,也许就真的如他所愿了。毕竟与他抱有相同念想的武士不在少数。加之对新选组而言,这样的谢幕应该再合适不过了。

土方站出来劝告他。就算想要跟敌方决一死战,他的身体却无法自由活动,恐怕连切腹都做不好。近藤熬不住土方的坚持,终于妥协了。

现在看来,大阪城就该是我们的埋骨地啊。要是那时候风风光光战死,新选组后来也不用在夹缝中求生以至于走投无路,近藤也不用蒙受被 斩首示众的屈辱。

你说我?如果那时候真的那么决定了,我会如何抉择?

死是不会死的。我可不是那种想为德川的末世加笔添花的武士。应该是会马上逃出城,躲到某处直到风头过去吧。之后会如何度日那可就说不清了,不过待明治过了四十五年后,还是会在这里像这样和你一起喝酒吧。

当时要真的选了那条路,我的故事也就到今夜为止了。让我厌烦的是偏偏后续还有很多很多啊。

我们当夜就乘小船离开大阪,登上了停靠在天保山冲的幕府军舰。军舰有两艘,一艘叫富士山丸,另一艘是顺动丸。我上了富士山丸,发现满满当当全是人不说,还大多都是伤病号,就是死了人也只能这么摆着。真是一场目不忍睹的海上之旅啊。

刚才提到的久米部正亲和市村铁之助,就是在富士山丸里。

冬天的海波澜汹涌,海路并不好走。连我都差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路上,也的确死了不少人。

当今兵器也先进了,就算是死在战场上也轻松不少了吧。要是放在以刀和长枪,再加上半吊子威力铁炮为武器的过去,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能当场死亡那都是运气,基本都是因为无法有效止血,在痛苦中失去意识,或是细菌进入伤口却还奔波几天十几天最终力竭而死。没有军医和救护兵,也没什么有效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