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6页)

刀美兰等到自己想要的话,又不好意思明说:“上里边把灯拉着,我看还透不透。”

金海离开美兰,去屋里。不久,屋里灯亮了,窗户纸映出金海的人影。金海的手指点了点窗户下角说:“这儿。”

刀美兰手指将金海的手指顶回去,翻掌将指肚上的浆糊抹到窗缝里问:“我去南边干啥呀?”

“跟这儿一样,过日子。”

刀美兰不吭声,金海接着说:“肯定得过了头七小朵入土。”

提到小朵,刀美兰又心痛了:“小红袄没逮着。”

金海在里面不吭声了,金海隔着窗户纸触碰到刀美兰的手指。刀美兰受伤的心被抚平了不少,她低着头小声道:“我想想。”

金海听不真切,从里面往外推窗问:“你说啥?”

刀美兰将窗户推回去合上,然后提着浆糊桶进屋。天黑下来,院子里没人了,但能看到窗户上两个人影,慢慢重叠在一起

“你把锯片搁回门框上去。”

“不想见不得人。”

“有啥见不得,我跟他们都说了,一会儿过去跟我妹也说明白。”

刀美兰头一低,轻轻地推他说:“赶紧去。”

金海的嘴忍不住咧着,脚步也轻快着。他从刀美兰屋子里走出来,回了回头,目光温柔。要挑明了,去南方,带着美兰和大缨子。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前半生自己都在北平南城,兄弟多,但大多也都是过客,匆匆来去,人情有冷有暖,但自己的冷暖呢?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却一直没有过上正常日子。快了,挑明了之后就是正常日子,有滋有味的日子。想到这些,金海兴奋欣喜。习惯了大冷天,总期待着阳光,阳光照了个正着,还有些不习惯,想到这些,金海就想笑话自己。

金海快步走到家门口,伸手拍门环,刚一用劲,门开了一道缝,他推开虚掩的门,迈进去。院里黑黑的,金海慢慢往里走:“缨子……缨子!”

金海不再喊了,他走进大缨子房间。房里灯亮了,不见人。片刻后,金海从大缨子房里出来,又进入自己房,仍不见人。金海回到院子,沉吟着。院门拍响,吓了金海一跳。金海从院墙边抄了柄柴刀,提着去开门。门打开,却是刀美兰。金海反手将柴刀靠到门后面,刀美兰将徐天买的药瓶递进来。

金海问:“啥?”

“治手伤的。”

“你给我买的?”

“徐天买的,让我给你。”

刀美兰抿嘴朝他笑了笑,又往家走,金海叫住她问:“看见大缨子了吗?”

“没在?”

“没有。”

“兴许在胡同口买东西,中午说要买点面。”

金海看着美兰进了自己院门,缩回身子低头看缠着纱布的伤手上的药瓶,合上院门。

西直门药店里,一瓶相同的药放在柜台上。徐天掏钱结账,问:“药怎么用?”

店员说:“见血还是伤筋骨?”

“也见血也伤筋骨。”

“外敷,匀着抹上。”

“劳驾,庆丰公寓出去往哪头?”

“出门往东第三条巷子拐进去,有招牌。”

徐天从药店出来,低着头走。经过巷口公用电话,往巷子里拐去,前面不远是庆丰公寓的招牌。庆丰公寓里,前院五六只炉子排在院墙下,炉火在黑夜里正红。炉子上的烧水壶冒着热气,挨着炉子排着十几个暖水瓶。老妈子正把烧开的水从炉子上拿下来,往暖水瓶里灌。老妈子嗓门很大:“二进刘太太水开了,来拿!”

门房口的一个男听差守着电话,看徐天进来。徐天在前院晃了一圈,并没有往里进,回到门房电话机旁问:“借电话用用。”

听差问:“您住这儿吗?”

“路过。”

“难怪面生,电话给房客用的,出门左拐口儿上有公用电话。”

徐天看了看电话拨号盘中间写着的本机号码,问:“走多远?”

听差说:“没多远。”

“谢了。”

徐天刚走出院子,冯青波就提着暖水瓶从里院出来,另一只手拿着田丹的红色胶皮暖水袋。

老妈子挺喜欢这个一看就有文化的年轻人,她热情地说:“开水刚加完,冯先生水壶放这儿,一会儿喊您。”

冯青波彬彬有礼地说:“不用喊,我等一下。”

巷子口公用电话,有个男人抱着听筒。徐天过去站了一会儿,掏出警徽,用尖头在墙上划写公寓的号码。男人是个读书人模样,用西安话扯心撕肺地喊:“……不要再挂电话,话不讲出来我宁可去死……喂?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谁说你是狗啊?我说照沟渠,你最多就是个沟渠,我不会卑鄙到把我爱的人说成狗,我曾经爱过你,现在也爱着你……喂?我还没讲完!”

男人的听筒被徐天接过去,扣上。男人还沉浸在被抛弃的悲怒里,徐天问:“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