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刀美兰家,撕下的窗户纸已经封上了,徐天对着光线在看一只药瓶上的药名。刀美兰将冒着热气的面条端过来,徐天就手去端,看见刀美兰在桌上还放了一副碗筷。

刀美兰看着徐天,眉宇间的忧愁挥之不去,提醒道:“当心烫。”

徐天说:“姨,你也吃。”

“我不吃。”

徐天看着那副空碗筷,也挺低落,他说:“您别老这样,小朵不在了。”

“我知道不在了,多放副碗筷屋里不冷清,蒜在这儿。”

“戒了,以后也不吃了。”

徐天唏哩胡噜吃,刀美兰一直看着他,问:“你和小朵的照片在哪儿呢?”

“家呢,回头让周老板也给您印一张。”

“这么些年也没想过和小朵照张相。”

“您要想照,去请周老板的时候顺便照一张。”

“行吧。”

“答应了?”

“答应什么?”

“去司法处拍小朵刀口。”

“再看她挨刀的地方,你落忍吗?”

徐天定了定神,说:“只要能逮着小红袄,啥我都能忍。”

刀美兰叹口气,看到面前的那瓶伤药。徐天抓过来放兜里,刀美兰问:“给金海买的?”

“啊?”

“同仁堂生肌止血药。”

徐天想了想,将药瓶拿出来放回桌上,说:“你给大哥。”

“你买的自己不给?”

“昨天晚上大哥在警署说有件事儿我们都不知道。”

“啥?”

“他把您当家里人,愿不愿意是您的事儿,但他心里这么想的。”

刀美兰怔了片刻,说:“他说这个?”

“我冤枉小朵出事跟大哥有关系,大哥急了,那天晚上他是出门……可却是帮我办事,手也是为我伤的。”

刀美兰移过那个药瓶,握在手里。药瓶冰凉,刀美兰有点恍然,她有点后悔上次那么跟金海说话了。

铁林缩着脖子提个兜,裹着大衣回到家。门口停着辆人力车,关宝慧正从院里出来,铁林喊:“哎,去哪儿啊?”

关宝慧坐到车里,对铁林爱答不理地说:“药在炉子里煎着,自个儿倒出来喝。”铁林接着喊:“要回珠市口我可不找你!”

“在家憋一天要爆炸了,出门溜溜透口气。”

“在家多好,怎么会爆炸?我跟外头这一天天地忙才想炸呢!”

“你炸你的,别伤着我,我也别炸着你。”

铁林抬腿一屁股坐进车斗,说:“走,媳妇去哪儿我去哪儿。”

车夫将车子拉起来,乱世的北平大街上,人力车跑着,一对夫妇坐在车上,可没有方向。拐过弯,前面有军人车队堵塞,道路上设了禁行卡。

车夫说:“走不动了,下车吧。”关宝慧坐在车里不动,铁林也不动。车夫有些无奈地说:“二位别难为拉车的,一通跑,你们倒是说个地方呀?”关宝慧冷冷地说:“回家。”车夫有点不满,埋然说:“大冷天兜风玩儿呢?”

“这日子过的也只能兜风,还能怎么着?”

“媳妇你想怎么着?”

“我想痛快往前走,能行吗?”

“能行,往前走。”

车夫几乎苦求道:“爷……”铁林瞪着眼说:“我媳妇要痛快,走你的。”

车夫犹豫地拉起车,往前走没多远就被军人拦下了。关宝慧坐在车里没动,她看着铁林下车跟军人说话,然后又进了卡亭,打电话。

关宝慧在风里裹紧大衣,看铁林从卡亭出来,军人开卡闪开一条通道。铁林对车夫说:“走。”车夫小心往前,军人不再阻拦。

关宝慧问:“跟他们说什么了?”

“就告诉我是谁。”

“你是谁啊?”

“国民政府国防部保密局北平站行动处铁林!”

“没告诉他们你是组长?”

“过一阵我告诉他们是处长。”

车夫也跑得畅快,两边都是军人军车,人力车像鱼一样自由无阻。关宝慧将头靠在了铁林肩上,问:“铁林,你真能出息吗?”

铁林看着前方说:“能。”

“南边还去不去?”

铁林转头正对上关宝慧忧郁的眼睛说:“不去。”

关宝慧叹了口气:“赶紧的吧,这世道乱哄哄的,我怕你出息也晚了。”

徐天家门前,金海提着一些点心过来。门口零星的车夫们见着都恭敬地打着招呼,金海点着头问:“你们东家在吗?”车夫们七嘴八舌地说:“在……刚进屋!”

徐允诺在房间里,正专心侍候他的宝贝盆景。金海掀帘进来,和气地笑道:“徐叔,忙呢?”

徐允诺戴着老花镜回头看,惊呼一声:“哟,金海。”金海将水果放到炕桌上说:“给里边儿关老爷子捎的,一会您送进去。”

徐允诺摘下老花镜,端详金海的神色说:“瞧精神头儿比头几天要透亮。”金海笑了笑说:“今儿还没见着徐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