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6页)

徐允诺看他说话越来越不着调,没空哄他,转头往前院去,关山月起了架势:“呔!站住!哪里走!”

徐允诺头也不回地说:“警署。”

“不许去,陪我上街!”

“这么乱您就别动了。”

“允诺!”

徐允诺定了脚步,回了声:“在。”

“哪儿也不许去!不然就陪我上街跟他们干!”

徐允诺转身看着关山月,心中生出一阵悲凉。关老爷子也许是幸福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关山月的世界就算再混乱,也有他徐允诺的一个位置。金海和徐天就这么掰了?徐允诺不敢想。院子里的夜很凉,天凉,地也凉,从上到下都没有温度。徐允诺搀着关山月回房,小辈们的事儿他掺和不进去了,凉透了的夜晚,只有他们俩人能互相取暖。

北平街头,徐天一边走一边喝酒,街尽头能看到绵延的城墙城楼。宣武门楼上有写字的摊位,卖风筝也卖年画。摊贩脖领上栓了条线,线遥遥向上,系着灰色天空上一只飘摇的纸风筝。冯青波站在摊贩跟前,仰头看半空那只孤独的风筝。

摊贩见来了客赶忙招呼:“飞得高,买只回去哄小孩儿。”冯青波仰着头呢喃着:“没孩子。”

“没孩子带副对联儿。”

冯青波怔着,摊贩带着笑模样接着说:“年得过。”

冯青波蹲下去选了幅吉祥的对联问:“你写的?”

摊贩看着很年轻,笑着摸摸头说:“我可没这手字儿,趸的。”

冯青波见铁林在楼垛边看着他,卷起对联,掏出几个零钱付了,走过去。铁林迎上前说:“冯先生。”

“会放风筝吗?”

“放过,不在行。”

冯青波看着天说:“如果天气好,风也合适,那只风筝没线牵着会怎么样?”

铁林没懂,猜着说:“越飞越高?”

“被共军的高射炮打下来。”

铁林附和着:“听说东单机场几天也飞不了一架飞机。”

“东北下来的共党比预想快,南苑机场失守,北平差不多是孤城了。”

“冯先生,您是说党国要完了吗?”

冯青波转向铁林问:“你为什么加入党国效力?”

铁林一时没说话。

“说实话,不用客气。”

铁林咬出四个字:“出人头地。”

冯青波盯着铁林看了一会儿说:“也算是信仰。”

“这年头再说三民主义什么的您也不信。”

华子穿着便装,在城楼另一侧,透过楼垛子,能看到铁林和冯青波。冯青波目光从华子那个方向收回来说:“见到田丹了?”

“见了,该问的……”

冯青波打断道:“她怎么样?我是说,看上去怎么样?”

“精神看上去比您还好些,明明手铐脚镣戴着,跟坐在自家床头一样。”

冯青波微微笑了笑:“她怎么说?”

“按您吩咐的都跟她说了,是有第二拨人要来找沈世昌。”

“时间地点?”

“哪这么容易就交待,她材料您都知道,不是一般人。”

冯青波没说话。

“她问我沈世昌为什么改变主意不愿协调和谈,我说局面就这样,要能公开谈,共产党就不用秘密来,秘密谈不就是华北剿总麻杆打狼两头怕吗?改变主意正常得很,说不定明天共产党还改变主意不派人谈了呢,打的面儿比谈的面儿大,故宫里天天征新兵,城外头共军一百多万了吧?”

冯青波的脸越听越阴沉,半晌说了一句:“她听进去了吗?”

“我按您的吩咐往开说了说,本来就在理儿上。”

冯青波有些急,埋怨道:“我让你记住她比你聪明,不要说不该说的,只说我让你说的。”

铁林鼓了鼓气,半是解释,半是威胁地对冯青波说:“您让我审,狱里也只有我能去,就得依着我的路子,什么都听您的,您也审不着田丹吧。”

冯青波阴沉地盯着铁林。铁林控制着,让自己镇定,顺便给冯青波找了个台阶下:“头回先把理儿告诉她,下回我有办法让她说。”

“什么办法?”

铁林盯着冯青波问:“冯先生,今天处长说以后我听您调遣了,我想问问,替您效力有什么好处?”

冯青波顿了一下,说:“你不怕死吗?”

铁林下意识地捂了捂脖子,鼓起勇气回答:“怕,但更怕出不了头。”

“我怕你没有做好出人头地的准备。”

“做好了,用起来您就知道。能给田丹上刑吗?”

冯青波愣住了。

“细皮嫩肉的娘们儿,明天我过去打一顿烫几个疤什么都招了。”

冯青波低着头,憋出了两个字:“可以。”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冯青波的心也被烫上了疤痕,他能清晰感知到心在流血,一滴一滴的。冯青波只期待着这仅剩的一点温存能尽快流尽,流尽了,自己就成为一把真正的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