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感谢信

他应该一直都不知道他的雪中送炭曾发挥过多大的能量,

在我心力无以为继的时刻。

细想想,从认识他起,又岂止帮衬了我这一回。

……令我今朝愈发愧对。

你曾对不起的人,往往是曾对你好的人。

这是一封致歉信,也是一封迟到的感谢信。

那声谢谢和那份歉意,既然拖了这么多年都没开口,那必不能只是电话里说说而已。

就让它们落笔生根印刷成铅字,永远不会被删去或逃避。

(一)

我32岁时惨败,告别了电视荧屏和麦克风,开始卖文为生。

那时很难,人情冷暖一时尽。

江湖穷兄弟们不弃我,照旧亲厚待我,根本不在乎也从没在乎过我是显达是落魄。

但那些香车宝马的光鲜朋友皆离我而去,微信不回电话不接,遇见了只说忙,说回头联系,一回头也就再也没有了联系。

不怪他们,世情如此人性如此,丛林法则坚硬,谁活着是容易的呢,人们大都客客气气对一个失败者敬而远之,也算是种明哲的选择吧。

但也因此看清了自己——那些成功的朋友曾经愿意交往的,只是屏幕里那个主持人,不是我。

当年主流世界里还愿意帮衬我的人也有,不多,我都记着,记一辈子,其中有一个老大哥。

这篇文字是关于他的,我欠他一句对不起。

我想在这封道歉信的开始,先拱手为礼,对他说声谢谢。

谢谢他曾在那段黝黯的时光里,把一双有力的手伸给我。

他应该一直都不知道他的雪中送炭曾发挥过多大的能量,在我心力无以为继的时刻。

我曾用文字记叙过那段黝黯的时光——

被迫放下的话筒、遗恨倒闭的生意、背信的发小弃义的兄弟、复发的旧伤病、透支的银行账户,补丁百衲的内心……接踵而至的讥笑谩骂,再三逼人的是非变故,囊空如洗,炎凉荆棘。

许多人离我而去,留我孑立,独自戳在谷底。

我记得那时候已经没有闲钱打车,下了地铁需要走很久才能抵达指定会面地点。

一个编辑见完,顶着漫天的夜霾去见下一个,木着一张脸去听完那些客客气气的俯视和挑剔,那些以专业之名的刁难和断言。

他们通通会问我一个问题:您不是当电视主持人的吗?为什么写的不是关于主持人的自传?

他们翻着书稿,说:不过,就算写自传也够呛卖得动,恕我直言——您的主持圈知名度好像挺一般……

听闻我已暂停了主持人生涯,就算出书也邀不动什么同行名人站台,他们不动声色,看我的目光却愈发耐人寻味起来。

嗯,我知道我是新人,但不知道的是,在这个白纸黑字的行当里,我还不如一个新人。

新人新作冷题材,并没有出版社肯出版,一次又一次的无果会面。

…………

除了笑笑,只有笑笑。

浪费了您这么长时间,实在抱歉,就不请您吃消夜了,我现在没什么钱。

先走了,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末班地铁。

永远记得那段时光,那么多的凌晨。

那时没钱住酒店,寄宿在老友家中,白天出门碰壁,夜里回家改稿子,后来很多本书的底稿完成于那个时期,《乖,摸摸头》《阿弥陀佛么么哒》《好吗好的》……

除了写只有写,四周茫茫一片像在大雾里开车,看不见前路,也没有什么退路了,只剩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漫长的等待后,最终的绝望前,忽然柳暗花明。

终于有出版社肯在我身上冒一次险肯发合同给我,编辑开玩笑说:我可以签你,你写得不错,但你自己要争点气,别让我因为书卖不动而影响绩效考核。

没有什么犹豫,我承诺我可以玩命可以亡命,可以把合同里的20场宣讲会改成100场,可以不在乎首印册数不在乎版税条约,甚至可以接受文字删减……

只要这本书可以出版,只要我的这个孩子有机会诞生,不夭折。

她说:既然如此,别端着了,你毕竟当了那么多年主持人,名人一定认识很多,尽量去求求那些有名望的朋友,给你写几篇推荐吧,放在书里当序。

见我沉默不语,她拍拍我说:你不了解这个行当,你的写法太冷门,人又没什么知名度,如果没有名人背书,是很难卖动的。

那是个好编辑,帮我这个新人争取到了每本书接近3块5毛钱的版税收入,她唯一给我提出的条件只是求名人推荐,为了那本书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