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2/2页)

“所有游客都是来看赛琳娜的。”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墨西哥口音。

“人人都爱她,”他说,“有一次我送过两个客人,他们是来自墨西哥城的变装皇后,专程来看她,哭了一路。”

“我也要哭了,”科拉松说,“眼泪就是干这个用的。”

墓园很大,除了赛琳娜的安眠之处,还有许多小坟墓。她的墓前有座小纪念碑,立在平地上十分显眼,墓园里最大的牧豆树下就是她的墓,周围竖着锻铁栏杆,挂在锻铁大门上的牌子写着:为尊重墓地起见,请勿进入。

墓碑上嵌着赛琳娜的青铜肖像,底部刻有铭文:赛琳娜·金塔尼利亚-佩雷斯,1971年4月16日—1995年3月31日。

“现在我看到了她的墓,”科拉松说,“我终于相信她已经死了。”

科拉松低下头,看着底座上刻的字,大声读道:“他已经吞灭死亡直到永远。主耶和华必擦去各人脸上的眼泪。——《以赛亚书》。”

我绕着坟墓走了一圈,然后站在树荫底下。

“她是天使,”科拉松说,“怎么会有人想杀她?”

我不想看科拉松的脸。我知道她在哭,但我不想安慰她。

一阵微风拂过头顶的树枝,我感到昏昏欲睡,恍惚之中看到了一切。

那一天,赛琳娜被一颗点38口径的空心弹击中,她挣扎着逃跑,留下一条392英尺长的血迹。

赛琳娜像一只黑色的麻雀,奋力扇动翅膀,流着血跑进停车场,穿过一排排汽车,来到旅馆大厅。“等等我。”她请死神再等她一下,她很快就能赶上来。

“我很爱她。”科拉松说。她沿着铁栏杆走来走去,打量着用丝带缠在上面的粉丝们写给赛琳娜的信。“我和这些人一样爱她,”她继续道,“我也应该带一封信来的,我们还应该买点花。”

有些粉丝来信装在信封里,永远不会被人拆开来读。

“站在这里,我想起了自己曾经参观过的各种前人的墓地,”科拉松说,“你会怀念那些自己从不认识的人吗?”

“是的,”我说,“我认识的人没有几个。”

在赛琳娜的墓地又待了几分钟之后,我们穿过墓园,回到路上,出租车司机在那里等着我们。

科拉松让他送我们去市中心的码头。

司机十分健谈。“送你们来赛琳娜的墓地是我无上的荣幸,”他说,“我总是说,把游客们带到这里,相当于用我自己的方式使赛琳娜活了过来。”

假如艾普尔·梅也在这里,她会说:“哎呀,这个人可真会赚小费!”

下车时,科拉松多给了司机五美元小费。

“我们去水边吧。”科拉松说。

我们顺着码头朝前走,经过高大的帆船和摩托艇,来到漫长步道的尽头,盘腿坐在木板上,看着眼前的海湾。

深蓝色的海水让我想起了放学后的那些下午,我和艾普尔·梅会跑到河边抽烟,她是唯一了解我的人,知道如何挑衅我才能让我脱掉鞋子,把脚浸没在短吻鳄出没的水域。假如我住在有屋顶的正经房子里,她早就想办法怂恿我从屋顶上跳下去了。

我九岁那年,她撺掇我喝啤酒,说那样会让我说真话,结果我喝醉了,她趁机问我各种问题,比如我父亲是谁、我敢不敢杀人。

但艾普尔·梅不会怂恿我闭着眼睛穿过高速公路,因为她知道我真的做得出。

科拉松和我靠坐在一起,在市政码头看着海湾,我的上臂摩擦着她的上臂,这让我想起我们在不小心碰到别人的时候总会说对不起。但我现在并不觉得抱歉。我又往她身上靠了靠,我们的膝盖也碰在了一块儿。

“假如我不是我,我就会过上其他人的生活,”科拉松说,“但我没法逃离我的人生,因为它是我的人生。”

远处,一艘帆船展开了帆,它随风鼓荡开来,好像一件飘摇的婚纱。

我们旁边有两个男孩在放风筝,一只红风筝,一只蓝风筝。

风声将我包围,撼动一切,整个世界摇摆不定。

2002年6月10日,星期一,那支杀死了赛琳娜的点38“金牛座”五发左轮被锯子切成了五十块,扔进科珀斯克里斯蒂湾,是得克萨斯州地区法院的法官何塞·朗格利亚下令销毁这件武器然后扔进海里的。

假如艾普尔·梅也在这里,她会说:“那个白痴法官竟然想把一支枪大卸八块,这又有什么用?”

我凝视着这个以基督的身体命名的海湾,它现在也是枪支的坟墓。

我知道现在即使艾普尔·梅灌醉我、给我连上测谎仪,我也说不出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