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妈妈很快便忘记了警方的威胁,再也不提要把汽车挪到别处。她依然和伊莱如胶似漆。

除了废弃的房车,我无处可去。

大多数时候,放学后我会直接回到房车里,在那里做作业或者看书。有时我会躺在双层床的下铺,抽伊莱给我的烟。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每天上午,有人会在我去学校之后使用这辆房车,因为水槽里出现了陌生的烟蒂,窗户下面出现了团成球的面巾纸,有时候双层床上还会出现报纸。

有一次,我发现有人在马桶里撒了一泡浅黄色的尿。

然后房车里出现了枪,起初是下铺上的两支霰弹枪。接下来的几天,从上铺到天花板之间的地方堆满了霰弹枪、机枪和手枪,后来下铺也被枪支堆满。双层床仿佛在转瞬之间变成了武器库。

两周后,枪支的数量增长到了持有者不得不对其进行分类的程度。上铺分配给了机枪,下铺用于存放步枪。手枪和其他种类的枪现在被放进两个大箱子里,占据着卧室区和厨房之间的空地。

我现在不能躺在床上,也没地方写作业,只能坐在厨房柜台前练练字,做做阅读题,而且时常不由自主地转过脸去看看那些武器。

坐在房车的这一侧,我能看到窗外的休闲区,还有里面的秋千和滑梯。

有一天我困极了,索性趴在厨房柜台上打起了盹儿,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那些枪说起了人话。

它们七嘴八舌地告诉我,一个七岁的女孩和一个二十二岁的男人在车上向外开枪,两个十来岁的男孩被警察开火击中,一个两岁的男孩在帮派枪战中被打死,二十个小学生在校车上被枪杀,一位妈妈在超市被枪杀,两个女人在停车场被枪杀,二十个少年在电影院被枪杀,一个十岁的女孩在图书馆被枪杀,五个大学生在足球赛上被枪杀,九个人在教堂祷告会上被枪杀,一对母女在车里被枪杀,四个修女在公交车站被枪杀,八个八岁的小女孩在芭蕾舞班上被枪杀,两个警察在警车中被枪杀,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在操场上被枪击中多次,子弹把女孩身旁的树木打烂了,一架机关枪向天空扫射了九十发子弹,在天幕上留下九十个弹孔,暴风雨中的子弹杀死了雨滴,在月亮上穿出二十个弹孔。枪声打断了交谈,词语被弹头撕裂,字母表中只剩下a b c l r s t x z,情侣被枪击拆散,眼泪和弹壳同时坠落于地板,我最亲爱的,我的唯一,我的宝贝,我的独一无二,我们全都独一无二,所有人都孤独,所有人都害怕,所有人都在四处寻找爱的子弹。

然后,在这个充满了枪支吟唱的幻梦中,我听到有人慢慢地踏上房车门口的台阶。

我抬起头,看着门把手向下转动,乱晃了几下,什么东西掉了,门口的人把它捡了起来,然后一脚把门踹开。

科拉松走进房车,抱着六支霰弹枪,她转过身,走到双层床前,把霰弹枪搁在下铺的步枪旁边,刚准备往门外走的时候,她看到了我。

“啊,宝贝儿,”她说,手按在心口,“你吓到我了,你怎么不出声啊。”

“科拉松?”

“是我,宝贝儿,是我,你在这里干什么?”[14]

她朝我走来,看到我搁在厨房柜台上的作业本。

“你为什么来这里?”她问。

“我来做作业。”

她点点头。她明白。人人都明白我妈妈现在和伊莱好上了。

科拉松又往我这边走了几步,面带微笑,棕色的大眼睛眯了起来,向我伸出一只手。

“来吧,你不能待在这里,来,宝贝儿。”她说,“你去我家做作业吧,好吗?”

她摸了摸我的头顶,拢了拢我的头发。“你的头发真软,”她说,“皮肤真白,就像面粉。”

科拉松怜爱地摸着我的脑袋,把我毛躁的浅金色头发抚平。

“你不能待在这里。”她边说边抱我起来。我太瘦小了,是个人就能把我抱起来,仿佛我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子。

“我们现在去我家,”科拉松说,“‘她’在等着你,我家有M豆。”

科拉松的英语很好,但她老是不明白英语里并没有阴阳词性之分,所以总会用“他”或者“她”来代替“它”。

我的腿绕在她腰上,胳膊搂着她的脖子,她一只手臂揽着我,另一只手拿起我的作业本,夹到胳膊底下。

科拉松身上有一股乐牌柠檬洗洁精、多芬香皂、汰渍洗衣粉、阿贾克清洁剂和来舒消毒水混合在一起的味儿,我就像是来到了超市的洗涤用品区。

“再也别来这里了,你得跟我保证,”她说,“这辆房车,‘他’是用来放枪的。”

科拉松抱着我来到外面,走过秋千和滑梯,绕过雷克斯牧师和罗伯塔·杨太太的房车,朝她自己的房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