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不再在废弃的房车里度过下午和傍晚,而是去了科拉松家。

墨西哥人的房车里也到处都有枪。

靠墙放着一排霰弹枪,通往两个卧室的走廊上也堆了不少,两个卧室的床底下塞着机关枪,起居室的大箱子里全是手枪,几乎每个房间里都有无数的弹药箱,从地上一直堆到天花板。

我们只能围着厨房柜台坐,科拉松清理用过的枪支,我则在一旁做功课。有时我们也会聊天或者听音乐。

她还让我看电视,主要是墨西哥肥皂剧。

“墨西哥的爱情肥皂剧比现实世界好多了,”科拉松说,“那些电视剧专家只要研究一下就会知道。”

她给我拿来雪碧、薯片、火星巧克力棒、甜甜圈和M豆,还用微波炉热了几包爆米花。她和雷伊吃的全都是垃圾食品。

科拉松把枪拆开,用一块抹布擦去里面积下的厚厚一层碳渣,她还会擦掉积存的枪油和没有充分燃烧的火药渣,红白相间的抹布很快变成了黑色,然后她会把拆开的枪放进化学溶剂里泡几分钟。她经常不得不用牙刷清理边角和缝隙,最后用一块不会掉绒的织物擦干枪身。有时候她会用专门的枪刷清理枪管内部的堆积物,给旋转部件和滑动部件上油。厨房台面和起居室里摆着各种用来给枪支上润滑油的注射器,有的还是空的,有的已经注满了。

枪支清理完毕,科拉松必须给每一件武器贴上标签用以识别,她用黑色记号笔在黄色的标签纸上标注,再把标签纸上的挂绳拴到枪柄上。她有好几本布朗纳斯公司[15]的枪械产品目录,对照这些目录给手头的枪支分类时,科拉松会让我帮忙做标识,因为她觉得我的字比她的好看。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我对各种枪械有了一些了解。

雷克斯牧师和伊莱是这些武器的所有者,他俩以“把你的枪交给上帝”这个活动的名义,从医院的退伍军人手中或者枪械展览会上购置了大量的枪支。

科拉松负责清理它们,雷伊协助伊莱把枪运到得克萨斯出售,但大部分武器被他带出边境,运到了墨西哥。

科拉松干活时烟不离手,她有个老掉牙的立式烟灰缸,缸底的细沙上堆满了黄色的过滤嘴。

她真是个好人。有天下午,我鼓起勇气跟她要烟抽,她哈哈大笑,给了我一支。

黄昏来临时,房车里已是烟雾弥漫,科拉松说,搬进这辆房车之后,她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拆掉那些愚蠢的烟雾报警器。

不摆弄枪的时候,科拉松会打扫房车。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地方。怪不得她浑身都是洗涤剂和肥皂味,生活在如此靠近垃圾场的地方,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科拉松在墙上贴了一张歌手赛琳娜·金塔尼利亚[16]穿着紫色连身裤的大幅海报,照片的上方写着:特哈诺音乐天后赛琳娜。海报下面摆着瓜达卢佩圣母的石膏像。

“这是我最爱的两个女人。”科拉松说。

她总是听赛琳娜的歌,梦想着去拜访赛琳娜的坟墓。

“她葬在科珀斯克里斯蒂,这个地名的意思是‘基督的身体’[17],”科拉松说,“她就在那儿,得克萨斯州的科珀斯克里斯蒂。”

受科拉松的影响,我记住了赛琳娜的几首歌。她告诉我,赛琳娜二十三岁就被人枪杀,凶手是她的经纪人。

我最喜欢的赛琳娜的歌是《如果我曾经》,在科拉松家写作业时,她擦枪,我就在一边唱起这首歌。听我唱了没几天,她就意识到我很会唱歌,我告诉她,这是因为我妈妈从小就让我听爱情歌曲。

科拉松放下正在擦拭的步枪,走到CD机前把它关了。

“再唱一遍,珀尔小宝贝,”她说,“再唱一遍。”

在安静的房车里,我唱了这首歌。“你简直是赛琳娜转世,你怎么会唱特哈诺?你怎么能像墨西哥人那样唱歌的?”

我知道她说得太夸张了,科拉松总喜欢夸大其词,仿佛语言能够改变现实。

“我会把关于赛琳娜的事全都告诉你,”她说,“杀死她的凶器是一把点38口径的‘金牛座’左轮,你还记得我昨天清理的那把小一点的枪吧?跟那一把很像。”

那些天的下午,如果有人从房车外面走过,一定会看见烟雾盘旋着钻出窗缝,听见有人在里面唱歌。

雷伊却从未对我说过一句话。科拉松说他是个安静的人,从来不跟别人聊天。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在那里做什么。科拉松跟我解释说,墨西哥人不会让任何人孤独。“我们甚至有一句专门的谚语:贫穷好过独居。”她说。

每天傍晚雷伊下班回家,他都会默默地走进烟雾缭绕的房车,给自己也点起一支烟,和我们一道吞云吐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