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艾普尔·梅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她住在房车公园后部的一辆银色的大型房车里,靠近垃圾场。虽然她比我大两岁,但我们在同一个班,她是我唯一的真正的朋友。

我们读书的那所小公立学校总喊着联邦政府要断掉给学校的拨款,让它关门,因为当地有孩子的家庭很少。过去的三十年中,大多数人已经从小城镇搬到城市,因为城里更容易找到工作。许多乡下的学校已经关闭,我们知道自己的学校早晚也会关门。

我们班只有六个学生,所有科目的课程都由一个老师来教。除了艾普尔·梅,我妈妈不让我和别人待在一起,她不想让陌生人问我任何问题,她始终担心我会被人带走,送到寄养中心去。

“总有人想大发善心。”我妈妈说。

事实却是,没人来敲我们的车门找我交朋友、和我分享糖果。

艾普尔·梅的父母让我妈妈用他们的房车作为家庭住址给我办理入学手续。填写各种文件的时候,我妈妈也会使用这个地址。

艾普尔·梅的家庭作业几乎都是我代劳的,她没有学习的脑子,但也并非傻瓜。我不介意帮她写作业,因为作业题目对我来说都很简单,我妈妈提前教了我很多东西,比老师讲得早多了。

艾普尔·梅一头红发,脸上有许多雀斑,所以她的皮肤看上去是红褐色的,我妈妈叫我们俩“冰与火”。

艾普尔·梅专横霸道,我喜欢她这种性格,因为这恰好是我妈妈欠缺的。除了确保我睡觉时必须做梦之外,我妈妈从来不会对我颐指气使,命令我做这做那。

妈妈说,她和我都是梦幻部落的族人。

“不需要多久你就能意识到,比起现实,梦境要好得多。”我妈妈说。

艾普尔·梅蛮横得说一不二,我给她起了许多外号——比如“咳嗽时请捂嘴”警察小姐、“不许和我顶嘴”警察小姐,还有“吃饭时闭上嘴”警察小姐。她之所以如此蛮横,是因为她父亲曾经是个军人,把她当成士兵来训练。

我同样不介意她的专横,因为她喜欢挑衅我做各种事,而我偏偏又很喜欢被人挑衅。

假如艾普尔·梅说“我们去河边散步吧”,我会说“好的”。

假如她说“我们去糖果店,你去偷点口香糖”,我也会说“好的”。

我妈妈说,我是在“危险之星”的照耀下出生的。“如果你不小心一点,”她说,“总有一天你会试着爬火车道,被火车碾过去。要是我们家有屋顶的话,你会从屋顶上蹦下来。”

假如艾普尔·梅说“我们去垃圾场探险,你应该有胆量打开那些黑塑料袋吧”,我会说“当然,当然,当然”。

我们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在那种袋子里发现一具尸体,那恐怖的一幕始终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我们已经在黑塑料袋里翻出过死狗和死猫了。

那座位于房车公园后面的垃圾场是当地社区的垃圾堆放处,占地不大,为了遮挡视线,场地外面种了一排沙松,然而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垃圾的气味和垃圾车的声音。卡车后斗掀起和放下来的时候,生锈的铰链会发出刺耳的尖叫,混合着风声和雨声,卡车卸垃圾的声音仿佛也成了自然界的一部分。

大人告诉我们不能靠近垃圾场,因为那里很脏,满是腐烂的东西,会让人生病。艾普尔·梅的妈妈罗丝甚至说垃圾场里有来自退伍军人医院的有毒废料和医疗垃圾,她和我妈妈都在那里工作。但我们依然会去。

垃圾场的栅栏外面绑着一块警示牌,上面写着“危险,勿入”,然而并没有大门和门锁,也没有人看守。

入口的一侧有一棵高大的树,这棵树一直被人当作练枪的靶子,满是弹孔,透过橙褐色的树皮能看到树干内部的许多地方。

堆放的垃圾大都已经腐烂,但垃圾场的外观并非一无是处:各种塑料五颜六色,闪闪发光的碎玻璃像是绿色和蓝色的水晶。这儿有塑料盘子、勺子、叉子、袋子、盒子、瓶子和玩具娃娃的零件。好几个失去了身体的芭比娃娃脑袋,顶着黄色、橙色或者红色的乱发,散落在破碎的蛋壳和牛奶盒之间;成对的粉色娃娃腿;一条单独的塑料腿从红色的“幸运符”麦片盒子里戳出来;还有粉色的胳膊和带肚脐的粉色娃娃躯干。

艾普尔·梅找到过一条旧牛仔裤,裤子后袋里有一张十美元的钞票。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那时起,我们总会把垃圾场里找来的破旧衣服口袋都翻一遍。

在其中一次捡破烂之旅中,我在一个小盒子里发现了一支破损的温度计,里面的水银漏了出来,凝聚成一颗一颗的小球,我玩弄着这些亮闪闪的小银球,让它们在我的手掌表面滚来滚去,看它们时而组成一颗大球,时而分散成许多小球,最后让这些液态的金属颗粒从我的手掌滚进牛仔裤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