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求(第5/15页)

她捧着脸说:如果我是你,我那天就再拿一块苹果派,重复一遍那个动作,然后猛回头……肯吃苹果派的鬼肯定不爱吃人肉!

对啊,这么聪明的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出来?

甜菜那天送了我二十块她自己做的手工皂。

她很细心地在一张纸上写上每一块的药效,什么颜色的是美白的,什么颜色是专治脚气的。我一直用到今年都没用完,出门旅行的时候总是带上两块。那张纸早就找不到了,每次用之前都要费尽脑筋琢磨半天,生怕用错……

谁乐意用治脚气的肥皂洗头啊?

2012年夏天,我借宿在黔东南一个古镇上,半夜头皮发痒,跑到院子里的水井边洗头。

费劲打了一桶水,用甜菜给我的手工皂打起了满头泡沫,我随手把肥皂搁在了井台上,一边抬头看月亮一边搓头。

然后,我猛地一回头,那块肥皂……

P.S.为弘扬社会正能量,此处删去500字。

(四)

后来才知,王博和甜菜都是中国人民大学毕业的,她的专业方向是国际商务,他的专业是外交学。

他俩大学都没好好上。

甜菜大学的所有时间只做了两件事:跟话剧死磕,跟王博死磕。

王博描述,他大学的学习和生活状况都很糟糕,极尽一个文艺未遂青年糟践之能事:整天无所事事又胡思乱想,又自负又自卑,既看不起别人也看不起自己。

他有一道深入骨髓的旧伤。

王博父亲上班的公司叫黄金公司,主要业务是淘汨罗江底的沙金。

驻扎于江心的大船通过传送带把河沙挖掘上岸,大卡车再把沙子运回厂房车间。一些机器设备将河沙反复淘洗、筛选、分拣,最终得出些金粉。江心的大船昼夜不停工,不能随意移动,工人们轮班倒,便需坐渡船。

1996年农历七月半,鬼门大开,正是王博父亲的夜班,洪水汹汹,系那渡船的缆绳被冲得松垮,恰在他父亲倒班时散开,他父亲去拽那船,被拖进汹涌的江水中,一去不回。

父亲走得太急了,王博第二天本该去新升学的初中报到。

王博早晨出门买了油条回来,见到父亲的几位同事好友站在屋里,母亲被围坐在中间,像只被挤出巢穴正在坠下的雏鸟。她捕捉着人们的神色,企盼这不过是个揪心的玩笑。

没人救她,她眼底的绝望慢慢渗出来,吞噬掉整个眸子,她屏气抗拒着,直到望见王博。

潮水猛地喷薄出来:孩子,你没有爸爸了啊!

这句哀号如此喑哑,像水消失在水中,如同父亲的身体那样,瞬间被江水吞没。

父亲的离去颠覆了整个世界,王博的整个青春期在一片透不过气的潮湿中度过,他各种折腾,折腾到大三,到了中度抑郁的程度,若没有甜菜的出现,他或已崩溃在成长的夹缝中。

因为挂科和学年论文未交,未能按时毕业,他延期了一年才拿到毕业证。

因为跟一同延期的朋友的关系,毕业后王博去了外交部所属的世界知识出版社《世界知识》杂志编辑部实习,之后就留下当图文编辑,一直干到辞职去云南,那是王博干过的唯一一份正经工作。

他并不兼容那个中规中矩的环境,却又一时没找到更好的出口,某天向甜菜抱怨说真想抛开一切,甜菜说:那就走呗,别干了,辞了职就走。

王博一下滑落到正常人的思维逻辑中,他说:没钱啊,辞了职不就没工作了。

甜菜说:你不是还做着一个翻译的兼职吗,到了哪儿也都能做,饿不死。

甜菜说:你有多少钱愿意辞职出去走走?

王博说:3000吧,你呢?

甜菜说:500吧。

王博沉默了一阵,甜菜又说:3000咱也有啊,只要你能开心,那咱们就走吧。

去哪儿呢?甜菜大学时跟学校话剧团去过大理演出,对云南有极好的印象。于是一分钟之后,他们决定买两张去昆明的车票。第二天的火车上,他们在半个小时之内丢了身上那3000块钱。

甜菜没有怪王博的大意,开开心心地陪着他挨饿,以及继续这条懒得回头的路。

在我结识他们之前,他们已经优哉游哉地晃荡了大半年,过着一种貌似无忧无虑的极其不真实的生活,仿佛一切烦恼都不复存在一样。

实话实说,若干年来,我并不苟同那种貌似潇洒的流浪生活,也从不鼓励辞职退学。

人总该对自己负责任,盲目和偏执的游历能让一个人获得真正的成长吗?对此我是存疑的。

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说走就走的旅行和一门心思地浪迹天涯并非我所能接受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