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求(第2/15页)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子终于开口说话,她低声提示我说:红包……

我琢磨过味儿来了,慌忙掏衣兜儿摸裤兜儿,手忙脚乱地递过去一张人民币。男孩看也不看就接了过来,自自然然地装进一个小包包里。两人冲我一笑,转身站在老兵火塘的门口,女孩子冲里面大吼:老兵哥,恭喜发财,长命百岁……

我很心疼,因为刚才慌忙中递过去的是张红色的大票子。

但同时又真心欣赏这两个小孩儿讨红包时脸上那副自自然然天经地义的表情。女孩子身上民国款式的棉袍子,有板有眼的作揖动作,男孩子那取之有道的伸手姿势……大过年的,一百块钱买个揖,勉强划算吧。

当天晚上,我又见到了他们。

大约9点半,我坐在小屋里给一帮西班牙客人演示口弦,小男生和小女生探进来两只脑袋,这次是一起吼:大冰哥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恭喜发财长命百岁……

我慌忙冲他们摆手,站起来给他们作揖。

我说:两位好汉,没你们这么要压岁钱的哈,我又不是地主土豪,没必要这么接二连三地来分我的浮财哈……

他俩说:你别紧张别紧张,不怕不怕,我们不是来杀回马枪的,我们拜了一天的年,数你给的压岁钱多,我们是过来给您多拜几回年的。

怎么个意思?我脑子不够用了,春节吉祥话优惠返利大酬宾?

我仔细端详一下他们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夸张地讲,他们脸上的表情,除了真挚,我看不出有其他杂质。就算他们是在开玩笑,那也是多么有趣好玩儿的两个大孩子哦……

心头一热,我说:你们给我坐下,今天过年,哥请你们喝酒。

小女生龇着牙咧着嘴说:我们俩从不喝酒。

她举起怀里一个保温杯,晃了一晃,说:我们自己带了喝的,我自己煮的。煮的?是的,煮的。

这他喵是我有生之年见识过的,唯一一对儿在酒吧喝小米粥的人。

我借给她两个青梅酒碗,还给他们加了几块儿方糖。旁边的西班牙客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安安静静地喝粥。他们坦然地喝着小米粥,还和大家碰杯,那种自然的感觉,就好像酒吧里本就应该喝粥一样。

我看不出丝毫演戏的成分,暗自叹奇,问了他们的姓名年庚:

王博和甜菜,一个26岁,一个25岁,都还挺年轻。

两个人穿得干干净净,但古拙素淡得不像是过春节,我问他们大过年的怎么不换身新衣服,甜菜说,这已经是新的了。她撩起棉袍的脚襟,给我看了看里面的补丁,小声和我说:现在反过来穿,不就是新的了吗?

当时在座的有几个略微浮躁的客人,我怕这块补丁成为话题,然后不小心伤到他们的自尊,于是就没继续开口再问什么。

我问他们讨了一小酒碗儿粥,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想起白天那一幕,捧着酒碗儿忍不住哈哈笑了好一会儿。

(二)

我们第三次见面依然是在小屋。

这次王博背了一把磕掉漆的木吉他,他笑呵呵对我说:大冰哥,你人很好,我们唱首歌给你听吧。

我没想到他会弹唱,但很受用他这种说话的方式——这是大部分人8岁以前都能熟练掌握的一种说话方式,也是大部分人18岁以后腼腆谨慎得不敢去使用的一种语言。

我很开心地撵走了半屋子不相干的客人,关上门,给他们营造一个安静唱歌的氛围。

几个相熟的客人在外面拍门板:掌柜的,掌柜的,我手机还在里面呢……

我说:我听完了歌再放你们进来。

他们隔着门缝喊:我们也想听……

啊呸,要听隔着门缝听,没听见人家说是主要唱给我听的吗。

王博给我唱了一首《秋千》:

我曾乘着秋千的飞船,唱着歌,把太阳追赶
飞呀飞,总又飞回原地,我总怨自己的腿短
我跳下来时已经天黑,好长的夜啊,足有十年
当我又一次找到了秋千,已经变成了黑发青年
早晨仍像露水般好看,彩色的歌儿仍在飞旋
孩子们大胆地张开双手,去梳理太阳金红的光线
我多想把你高高举起,永远脱离不平的地面
永远高于黄昏,高于黑暗
永远生活在美丽的白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