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者前传(第3/13页)

三是彼此把有限的藏文化知识互相灌输传授,像萨迦教派曾经的辉煌,波密王的传说,阿底峡尊者的生平,等等。

人群中深藏不露的大有人在,好几个人不仅会拉萨话,还会康巴藏语和安多藏语,几种不同藏语之间的语音差别几乎雷同山东话和广东话之间的差别。

我也是在那时候学会的一些简单的藏语对话,像“扎西德勒蓬松错,阿妈吧主公康桑,待多德瓦特罢秀……”[20]一直到今天都没忘记。

那时有人从文化比较学的角度分析婆罗门、拜火教、原始苏菲教派、南传上座部佛教……

有人一副训诂大师的嘴脸给我们解释名词,比如他解释天衣无缝:南传佛教的僧衣叫天衣,是一整块布包裹在身上,当然就是天衣无缝喽……

我也是那时跟人学会认蜜蜡、认松石,分辨老灵谷念珠和牦牛骨念珠之间的区别,在那时对几种不同唐卡流派有了大体了解,大体能分辨出不同愤怒相护法的名讳尊容。

这些杂学说没用也有用,起码好玩儿。

一代人比一代人不好玩儿,大昭寺门前的闲聊算是一个难得的补习班。

四是聊吃的,包括吃过的好吃的和接下来的饭辙。

那个时候大家都穷得和王八蛋一样,不论在内地有过什么样的经济基础,扎根拉萨后都变成了穷光蛋。没办法,那么大的藏地那么好玩儿的高原,谁不想痛痛快快地用脚丫子度量上几遍,谁不想多爬几座雪山多转几个神湖,加上都有个环球旅行的梦,几年走下来盘缠再省再省也是个不小的数字。

那时候穷游的概念还没被滥炒,揣着足够包车的银子一路蹭车的事儿大家还都不太乐意抹下脸来干,藏地路险多舛,上了车命就交给司机了,有钱干吗不给人家点儿?

后来穷游成了时尚,免费蹭车成了谈资,沙发客成了行为艺术。

我接触过一些年轻的后来者,个中真穷的边打工边行走的,只要不是盲目辞职退学来流浪的,只要能想明白将来怎么回去的,我都给他竖大拇指,其他的,我会和他们讲起当年的那些穷兮兮的拉漂,讲讲我所理解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表演方式”之间的区别。

……

成子每每是话题的枢纽人物,他总能把含着口水的话题落实在实践层面。

他有个很神奇的本事,人再多也能搞到蹭饭的地方。有时候一天还不止一顿。成子是个热心肠的人,也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他每次都喊上一大帮人去所谓的蹭饭,是因为怕伤到某几个真正穷光蛋朋友的自尊。

我知道很多次他所谓的蹭饭,最后是他自己偷偷结账。

有一次我说:成子是个好人。

成子反问我:咱们谁不是好人?

在他当时的世界观里,还是坚信微笑是一定可以换来微笑的。

话说,我们谁最初的世界观不是如此呢?

虽是好人,但好人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2003年冬天,成子生日,大伙儿照例聚集在大昭寺门口晒太阳喝甜茶聊大天儿。

他扛来一个巨大的塑料桶,自告奋勇去打青稞啤酒——那时候我们是唯一敢在大昭寺门前饮酒的团体,也算是唯一获得寺院僧侣和藏民默许的团体。

成子走之前说打完酒后,大家把酒为盟成立一个晒太阳的专门社团组织,说得大家无比期待,当然,主要是期待新鲜出锅的青稞啤酒。

我们等了好久好久,等墙垣下的弟兄们已晒得外焦里嫩仍不见酒来过口,急忙组团去寻找。找遍了八角街寻遍了冲赛康,才在尼泊尔餐厅旁的小酒作坊里发现成子。

他早已阵亡。

不到下午5点,他已被灌得如同一摊烂泥不省人事。

旁边一堆酒酣胸袒尚开张的康巴汉子弹着弦子围着他这活尸首载歌载舞。

他错就错在一进门就说自己今天过生日求求老板娘打个折。

老板娘眉开眼笑地说:哎呀,我老公今天也过生日,求求你连喝带拿千万别给钱。

一弹指敬天一弹指敬地,三口一杯,一杯接一杯,于是他便没能站着走出酒馆。

喝醉的人沉得像只狗熊,我们七八个男男女女连拎带拖才把他再度弄回大昭寺广场,后面还跟着一串又唱又跳酒气熏天的康巴汉子。

怎么弄他都赖着不醒,实在没办法了后大家去搞来了一塑料袋冰块儿,一块儿一块儿塞进他裤子里。

真管用,立马就出声儿了,张嘴就喊妈妈,闭着眼睛喊,生动至极。

成子睁开眼就开始演戏。

他哀伤欲绝地抓着别人的手说:乡亲们都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