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者前传(第4/13页)

打了个酒嗝,又问:粮食……都藏起来了吗?

大家说:放心,安心地去吧,组织不会忘记你的。一边继续往他裤子里塞冰块。

成子说:你们对我太好了……嗷!巴扎嘿!

旁边的康巴汉子拍着巴掌,和我们一起喊:嘿!巴扎嘿!

郑钧的《回到拉萨》已经很久没听人唱过了,我想起那首歌的副歌:

雪山,青草,美丽的喇嘛庙,没完没了地唱,我们没完没了地跳。

该怎么描述那时的欢乐氛围,一句歌词已是全部。

……

当天晚上,成子纠集了所有晒太阳的人,在“70年代”酒吧组建了后来名噪一时的大昭寺晒阳阳生产队。

王小波曾说:生活就是一个被缓慢锤骟的过程。

成子在成立仪式上跳到桌子上说:做猪也要做野猪。

成子发起了一个专门以晒太阳为主要目的的组织,领着一群“野猪”坐在生活那柄大锤起落之间的夹缝中。彼时,一定没有人去考虑这个组织所象征的意义,大家孩子气地兴致勃勃地过家家酒而已。玩笑一样的组织,后来规模最壮大时队员却一度逼近200人,除了宁夏,队员涵盖全中国所有省份,包括港澳台地区,个中还有不少来自北欧或南非的洋奇葩,几乎将那时混迹拉萨的第三代拉漂一网打尽。

生产队成立的第二天,内部开始流行一种歪理邪说:

晒两小时太阳等于吃一个鸡蛋。

我怀疑是成子自己为了论证晒太阳行为的合理性而杜撰的组织纲领,但大家当时几乎都信了。于是每天各路队员聚集于大昭寺门口比赛吃鸡蛋——我短暂有过的高原红也是那个歪理邪说的产物,暗红的两团顶在脸蛋上,显得健康得要命,谁看了谁说我淳朴。

比赛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下午四五点,众人如同高原操场迁徙的牛羊,转场去吃藏面。随后打上几壶青稞酒或者酥油茶,继而迁徙回到阳光下围墙边。

十年后,那面围墙被导游和背包客们改名为艳遇墙,墙下晒太阳的后来者们不再琢磨着比赛吃鸡蛋,他们压低帽檐戴着墨镜捧着单反,复习着拗口的路线地名,心里惦记着那些单身女游客胸前的那对儿大鸡蛋。

你奶奶个腚的!

下午6点,太阳慷慨的光芒被山岳收纳走一半,天还亮着但光线不再灼热。

生产队的成员们也随即开始一天的工作,有人回去开店做生意,有人摆摊讨生活,有人拿出琴,带上鼓,沿街卖唱。

我那时候在拉萨的身份是流浪歌手,天天傍晚晒完太阳后站在藏医院路口卖唱挣银子,搭档是彬子,后来是二宝、成子、雷子。

彬子是北京人,当时和我正着手装修我们的小酒吧浮游吧,装修缺钱,卖唱解决。

彬子和我的故事,贯穿着浮游吧这三个字的始终,从丽江到拉萨,从拉萨到巴基斯坦……

最初卖唱的时候龙达觉撒的老板小二哥戴着牛仔帽一口雪白的牙,会来掺和一下敲敲鼓什么的,我和彬子都特喜欢他家的招牌:龙达觉撒。

龙达是过雪山垭口时漫天抛撒出去的彩色经文纸片,觉撒是随风飘荡的样子。这么多年回头看看,我们两个飘荡藏地的孩子,或喜或悲,各自有各自的龙达觉撒。

雷子是当年生产队中晚期来拉萨的,一来了就高反,一晒太阳就好了。有人说治疗高反最好的方法是卧床休息,照我看,不如大昭寺门前晒太阳吃鸡蛋。

彬子、我、雷子一起为生产队整了个队歌,粗俗顽皮适宜合唱,叫作《没皮没脸的孩子》:

我们全是一群没皮没脸的孩子
我们从小就他妈的这么地放肆
……
我们全是一群浪迹天涯的孩子
我们从小就这么嚣张这么地放肆
别人不要来干涉我的生活
干涉了,你丫会倒霉的
你丫会倒霉的……

寒气渐盛的夜色中,我们边走边唱,一直走进月光照不进的巷子里。

漆黑漆黑的小巷子,晦涩得好像过往的青春。

我们大声唱歌给自己壮胆,回声却屡屡让人汗毛奓起,再阴暗的小巷子也有走到头的时候,月光在巷子口候着我们,不论脚步加快或者放慢,它就那么不离不弃地候在那里。

可成子和我却每每赶在最前面跑出巷子,好像万一走得慢了的话,就会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住衣襟。

那时候怎么敢慢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