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第3/11页)

铃音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昏迷不醒。罩着人工呼吸机的脸上毫无血色,表情痛苦。

美绘子守在床边,一遍遍呼唤女儿的名字。

铃音发出微弱的哼声,而且是连续不断的。我甚至觉得她不是在呻吟,而是在唱歌。

她是个热爱音乐的孩子。也许是太难受了,所以才想用乐曲的旋律鼓励自己;也许她的脑海已一片混沌,而她正在混沌的梦境中歌唱。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向她求证了,只愿她当时吟唱的是一首欢快的歌。

美绘子一边跟女儿说话,一边轻抚她的手臂:“噗噗啪啪,痛痛飞……”

原则上家属是不能随便碰病人的,但护士没有劝阻。现在想来,她们大概已经凭经验推断出铃音没救了。

医生告诉我们,铃音能撑过去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我和美绘子才意识到,本不可能走在我们前面的女儿正徘徊在生死边缘。当然,那时我们还认定女儿能成为那幸运的百分之五十。

可硬币落地后,朝上的是反面。

呼叫一一九的是肇事的卡车司机。据说他还上了救护车,陪着铃音一起来了医院。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们还以为是一起不幸的事故,不是任何人的错。可后来警察才查出司机是醉酒驾驶,之所以跟到医院,是为了争取代谢酒精的时间。然而他体内的酒精浓度不是很高,没有达到“危险驾驶致死致伤罪”的标准,没判几年,现在已经出狱了。要不干脆查出他的住处,开车碾死他给女儿报仇——我曾无数次动过这个念头。

不对,应该说我现在仍然是这么想的。

星期天早晨,我下楼一看,发现餐桌上铺着三块餐垫。

现在的我过着有假必休的日子。铃音出事那年,我停职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来又主动要求公司调我去其他部门,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做销售了。

其实我早就该换部门的,这样能有更多时间陪铃音。天天加班、双休日也不在家的日子,不仅限于铃音上幼儿园那会儿。她上小学的时候,上初中的时候,我都没有好好陪过她。

餐垫上放着三人份的餐具和小菜。我没有看美绘子的脸,只是开口问道:

“不是说好不这样了吗?”

“土豆多出来了呀,不用多浪费。”

铃音特别爱吃西班牙蛋卷。参加学校网球社那阵子,她的饭量比我还大。只要美绘子做这道菜,不管是面包还是米饭,她都能吃很多。

“鸡蛋也要过保质期了。”

在铃音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美绘子保持着做三人的饭菜的习惯。不是用来供在灵前的小份饭菜,而是正常的分量,不多不少三人份。七七法事做完了,两个月过去了,美绘子还是找各种借口。“我一直都是做三人份的,不会做别的分量”,“铃音就爱吃这个”……如此这般。

三个月后,我对她说:“这样下去不行。”在美绘子心中的伤口愈合之前,我负责做早饭,晚上干脆出去吃。

从那以后,只有在生日、圣诞节、元旦这些特殊的日子,我们“一家三口”才一起吃饭。

我知道美绘子为什么突然做了三人份。不关土豆的事,也不是鸡蛋的问题,都怪昨天寄到家里的宣传册。

昨天下午,美绘子拿回了塞在信箱里的晚报和邮件。在整理邮件的时候,她突然喊了一声:“啊!”

“怎么了?”

只见她拿着一个长方形的大信封,用瑟瑟发抖的手指撕开封口,拿出里面的东西,随即用力撕扯起来。那是一本宣传册,封面是粉色的。这时,她意识到整本一起撕是撕不动的,便一页一页地撕下来,揉成团,往垃圾桶那边扔。一边扔一边怪叫,像极了一只被惹恼的猫。我一开始还以为她精神出了问题。

“你这是干什么!到底怎么了?”

我瞥了一眼被她胡乱撕开的信封。收件人的名字竟是铃音。

美绘子正在疯狂撕扯的东西,是和服的宣传册。封面用的纸张太硬,揉不成团,所以她只能像绞抹布那样把它绞成条状。上面分明写着“成人礼”和“振袖系列”这几个字。

肯定是和服公司照着没有及时更新的居民名簿寄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弄到了那些数据。

撕着撕着,美绘子冲上二楼。她扔出去的纸团都没有进垃圾桶。我只能把它们捡起来,撕得再碎一点,揉得再密实一点,然后统统塞进垃圾袋。

“今天就破个例吧。我突然想吃蛋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