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4/4页)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他再次等待,强烈地希望她会勃然大怒,或至少高喊一声以示否认。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只小钟在她身边低声滴答走着,一块木柴裂成两半,升起一阵火花。整个房间安静而压抑,似乎在与阿切尔一起静默地等待。

“是的,”她最终沉吟道,“我的家人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有点畏缩:“这并非不正常——”

她纠正道:“是我们的家人。”阿切尔脸红了。她轻声说:“因为你马上就会成为我的表妹夫。”

“我希望如此。”

“你也认可他们的观点?”

听到这句话,他站起身,在房里踱步,眼神空洞地盯着红色旧锦缎上的一幅画,又犹豫不决地走回她身边。“是的,如果你丈夫所指属实,你又无法证明他是错的话。”这句话他又怎么能说出口?

他正要开腔,她打断了他:“老实说——”

他低头看着炉火:“老实说——你可能——你绝对会听到许多可憎的流言,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来弥补呢?”

“我的自由啊——这难道不重要吗?”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信中的控诉是真的,她的确希望与她那位同谋结婚。假如她真的对这个计划抱有希望,他该如何告诉她,国家的法律对此坚决反对?他只不过是怀疑她有那种想法,便不由得对她苛刻、焦躁起来。“难道你不是已经无比自由了吗?”他反驳,“谁能伤害你呢?莱特布莱尔先生跟我说财务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噢,是的。”她冷淡地说。

“既然这样,为了可能一直让你讨厌、痛苦的事冒险,这真的值得吗?想想报纸会怎么说——他们是多么的恶毒!全是愚蠢、狭隘和不公正的言论——但一个人是不可能撼动社会的。”

“是不能。”她勉强同意。她的声调如此微弱凄凉,他忽然为自己严苛的想法感到愧疚。

“在这些情况下,个人几乎总是为所谓的集体利益牺牲:人们坚守传统来保持家庭和睦——如果有子女的话则是保护子女。”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所有他能想起的陈词滥调,急切地想要掩盖她的沉默所暴露的丑恶现实。既然她不会说,也不能说那句消除误会的话,他便不想让她觉得他在打探她的秘密。他宁可遵守老纽约审慎行事的习惯浅尝辄止,也不愿冒着风险揭开一道他无法治愈的伤疤。

“你知道,”他继续说,“我的任务是帮助你像最疼爱你的人一样看清事态,就像明戈特家、韦兰家、范德卢顿家,还有你所有的朋友和亲戚:如果我没有实事求是地告诉你他们是如何评断这些问题的,那我就不公平了,不是吗?”他恳切地说着,几乎像在哀求她,急切地想掩饰这让人困顿的沉寂。

她慢慢说:“是的,是不公平。”

炉火渐渐变成灰白色,一盏台灯发出咯咯的声响想吸引注意。奥兰斯卡夫人起身将灯拧紧,然后回到火炉边,却没有坐下。

她一直站着,似乎表明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阿切尔也站起来。

“很好,我会如你所愿去做。”她唐突地说。血液涌上他的额头。她的忽然投降让他大为吃惊,他笨拙地握住她的双手。

“我——我真的想要帮助你。”他说。

“你的确有帮助我。晚安,表妹夫。”

他低头亲吻她冰冷、毫无生气的双手。她抽出手,他转身走向大门,在门厅微弱的煤气灯光下找到他的外套和帽子,一头扎进冬夜里,心中充满了因不善言辞而迟来的滔滔话语。

[23]波西米亚,指不遵守传统、不拘一格、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

[24]沙龙,18、19世纪时法国卢浮宫的一个年度展览。